袁重脸上已经堆满肥腻下流的笑,配着身上的花衬衫,一把抓住魏雪的手臂,魏雪不用多演,本身的情绪就已经足够到位。这就是一个好演员,自己的演技就能感染到对方,带动对方的情绪。
魏雪先是哀求,后是怒骂,紧接着是哭喊着求助,可夜总会里声色犬马,谁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即便注意到了,谁又会为了一个舞女而得罪款爷?很快魏雪就被袁重拖到了后台,后台原本有伴舞在化妆,魏雪哭着向她们求救,可谁都愣在那里不敢动。
袁重骂了一声“都给老子滚”,全都唯恐不及地跑了。
魏雪被狠狠按在化妆台上,裸露的后背重重撞在桌角,身下的什么刺进肉里来,钻心刺骨的疼。
她拼了命的挣扎,都是蚍蜉撼树。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亲爱的妹妹,在她心目中,如白莲花一样纯洁,天真,无邪的妹妹,她宁可出卖自己都要呵护周全的妹妹,一脸恐慌地站在门后看着自己。
她觉得有了希望,可才要喊,嘴巴就已经被袁重随手拿到的一块布堵上,双手被他一只手扣住,动弹不得。她用眼神拼命示意,哀求妹妹去找人来救她,她相信妹妹能看得懂自己的眼神,相信她下一秒就会冲进来,或者去找人来救自己。
可什么都没有。
白卉只是站在门后,看着一切在自己的眼前发生。
片场里里外外,都是人。魏雪奋力挣扎,奋力地发出愤怒的呜咽声,可脑子渐渐地就出了神,仿佛隔着重重的白炽灯光,站在门后的白卉并不是白卉,眼前的谁都不是谁。
她想起那一天,她从沉沉的昏睡中醒过来,裴晋告诉她孩子没了。
十个月的等待全都成了空,她再努力都撑不住,腿一软瘫到在裴晋脚边。她抬起头看裴晋,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任何一丝开玩笑的痕迹,都是徒劳……那一天,夏江,夏江就是这样,站在门后的黑暗之中。
魏雪的脑子完全乱了,什么都不顾,什么情绪都涌上来,身体却失去了最后的力气。
“好!”直到魏雪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呜咽,整个人昏了过去,一直盯着屏幕看的导演忍不住大声地喊着,站起来为她鼓掌。于是全场的人都纷纷鼓起了掌。“这一段演得太好了!”导演的声音里都是兴奋。
魏雪拿掉嘴里塞的布,顺着化妆桌滑下去,瘫坐在地上。情绪的极度释放之后,整个人都是虚脱的,刚刚那有短短的几秒钟,她是真真切切地晕厥过去了。
晓琳替她披上外套,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崇拜:“小雪姐,你的演技真的太好了!刚刚我在边上都急死了,还真以为你是被人那个呢!”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要不是小章拉着我,我都要冲进来救你了!还有还有,最后你那一声惨叫,简直太——太让人心痛了!”
白卉也过来:“魏雪,你的演技真的不赖——比起你,我确实差了一些。”
“哪有,你可比我红许多。”魏雪连忙说。
白卉摆了摆手:“嗨,现在连路人都知道,红不红与演技没什么必然的联系,我演的那些偶像剧,只要人美景美,故事够狗血都能红。以后有机会,我真要跟你好好讨教讨教怎么演戏。”
今天是她最后一场戏,演完这场就要离组了。娱乐圈里,因戏聚散是常态,习以为常,但今晚的白卉好像特别感慨。后来有一次白卉对她说,魏雪,我原本真的打心底里看不上你,觉得你是新人,粉丝也没我多,就是资源好,一出道就演电影,好像就比我们演电视剧的高了一档,平常对我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就觉得你是高傲,可那天看你演戏,才觉得自己演过这么多偶像剧,在你面前都是零,什么都算不上。
那时候白卉刚刚作为主角出演了一部电影,算是正式踏入了电影圈。她说,我现在才知道,什么高档低档,都是别人给我们划的线,演员嘛,只有演技高低之分而已。
这天戏演得很顺利,魏雪收工得很早,她心里乱,就让晓琳直接下班,自己开车去兜风。
魏雪的驾照考得很早。那时候一班朋友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谁都穷得连自行车都舍不得买一辆,非要把钱拿出来去学车,大夏天的清晨,一群过惯了夜生活的少男少女睡眼惺忪地坐公交车到城郊的练车场地练车,一个夏天下来,每个人都黑了不止一个度。
拿到驾照那天,朱夏把那皮本子在手里拍得啪啪响,说,我们真是有毛病啊,花几千块大洋换了一个破本子,什么用都没有,白白晒黑了这么多,买美白面膜又是一大笔钱——哎,我防晒霜都用了三大瓶呢!
陈旧的岁月。
想着想着魏雪就笑了出来,很快又笑不出来了。她心里有事,漫无目的地开着车,等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开出去很远。
她开到了旧城楼底下。
这是申城唯一没有被开发的区块了,可如今处处是围墙,推陈建新指日可待。她望着不远处那一排农民村屋,即便在黑夜中依然能一眼辩出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个楼顶,棚屋已经被拆掉了。
这城市发展太快,过去的都在毁灭,楼盖得越来越高,道路拓得越来越宽,什么都是新的,没有过去的半点印记。回忆是只能留在脑子里的了。
那么,人还有什么理由要活在过去,不能往前走呢?
魏雪坐在车上发了半天呆,直到戴安娜打来电话,问她在哪。魏雪不想让戴安娜担心,胡乱说了个地方,戴安娜就说:“太好了,你那离‘太田屋’很近嘛,去帮我买个外卖呗,我好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