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门口的那块灯光,父亲蹲在地上磨农具,铁耙、锄头和镰刀什么的;这样已经有些日子了,那嚯嚯的磨刀声响到了少年心里面。少年骑在木门槛上,默默地望着父亲,他心里有很多东西要说,但沉默的父亲让他有些心怯;于是他扭过头去,张了张坐在灯光下纳鞋底的母亲。
妈妈,今天早晨我看到路上的水洼,洼里映满了阳光,一晃一晃地刺眼。妈妈,那竹园里的磨菇拼命地冒出来,冒出来,跟一盏盏小灯似的。妈妈,小河边有个虾洞,有只虾从洞里探出脑袋来,还转动着触须,差点被我捉住……少年说话时,母亲的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她嗯嗯地应着,并不耽误手中的针线活。少年不知这就是春天的感觉,这就是春天在他心里亲切地播下诚实的种子;他只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兴奋,搁在心底让他痒痒,要说出来。
春天来了,每天都有让他希奇的事情。读书的路上,他的小眼睛眨巴眨巴地忙不过来,返春的大地上美不胜收;现在,他说出了今天的感受,但父亲和母亲都出人意料的平淡。母亲依然嗯嗯着,尽管他已经不说了,可见母亲并不全心全意地听他的话;父亲磨酸了腰,站起身的时候,见他还骑在门槛上,闷闷地问,作业做啦?少年低低地噢了声,回身进去了。
在作业簿中,少年意外地见了那只虾的眼睛,滴溜溜地朝他转。不知咋的,他感到有一丝委屈,很想向某个人诉说;父亲还在门口磨着农具,那嚯嚯的声音因春天的思绪而渐渐地远了,消失了。少年想到父亲、母亲、老师和同学,他们都是他天天见面的,却不好意说;但除了他们,他能跟谁说呢?设想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得这时候还是冬天;那里有个少年的朋友,期望着他的来信。这个想法让少年很得意,也很激动;他捏笔写信的时候,手还微微地颤抖。
少年在信里说,这里已经很春天了,阳光也很发芽,人人都像被阳光唤醒的春草;雨水、阳光、轻风和花种,全落在人们的期望里;泥土芬芳,万物峥嵘,父亲和母亲把农具磨得亮亮的,就下地去了。在灯光下,少年伏案的样子,让边上的母亲张了好几次嘴,都没有开口催他去睡觉,夜已经很深了。少年最后写道,坐在田垅上的那个老人,是我的父亲,他守护着那片庄稼,整整一生,让水永不松懈地流在身边,很静很慢地消失在稻子拔节声里……少年很为自己的信而感动,并为自己说父亲老了而深觉不安;他抬起头来时,眼睛里湿漉漉的,闪动着灯的光焰。细心的母亲注意到了,问他怎么啦?他摇摇头说,我去睡了。
少年朴素地了却了一桩心事,却还是睡不着;他点亮灯,又把信掏出来细读。这时候父亲和母亲已经睡下了,过了会,就传来母亲的话声;她对父亲说,孩子跟你说话,你别老闷声不响的。父亲嗯嗯。母亲这才亮了些嗓子,喊少年该睡了。见少年没声响,母亲起身来到少年的房间,见少年已经呼呼地睡熟了;这孩子,母亲为他捂好被子,熄了灯,轻轻地从少年的梦边走过。
……春天了,我们家的灯总是亮到很晚……母亲听到少年的说话声,惊得忙回头,但见他睡得熟,便又笑骂了一句,这孩子,才轻轻地把房门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