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依水而筑,镇北是一条河,镇中央也是一条河。
镇北的人家,房子一半筑在地上,一半筑在河面上;又长又宽的石条打的桩,一个家有半个就靠那几根石条支撑着。懒隋的人家,常常从窗口放水桶下去,吊水;用过的水也往窗外一泼,水就又哗啦啦地回到了河里。
镇中央的那条河两边,也是民舍;河虽小,河岸一律用石头砌得高高的,每户人家的房前或屋后,都有很陡的像搓衣板的河埠。春秋多雨时季,河水高涨,漫过高高的河岸,漫到人家屋里去。镇中央的人家一般石门槛都很高。
镇中央的河通镇北的河,镇北的河通太湖。小镇上的人,都称镇中央的河叫小河,镇北的河叫大河;这么一叫,两条河就有了区别。镇北的河上只有一座桥,通进镇出镇的路;先前是座石头桥,拖拉机可以走,但汽车走不了;现在石头桥边新造了座水泥洋桥,很大,两部汽车都能过。镇中央的河上桥可就多了,但一律是小石桥,现在还在用,没有变过。
镇北的人家有点瞧不起镇中央的人家,年年水漫“金山”,要是门开在,连人带床被水冲走都说不定,亏他们还赖在那里不肯搬。镇中央的人家也有点瞧不起镇北的人家,那种房子,睡在里面能睡得着?靠几根石条能担多少重量!但镇北和镇中央的人家,就这么住着,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了,还这么住着,没发生过意外。
变化最大的是两条河中间的铜观音庵,解放前是庵,解放后改作了学堂,现在又改回庵了。但改来改去,庵还是庵,说没变化也可以;就像庵里那棵占了亩把地的古樟树,老辈人说他小的时候树就这么大了,现在还是这么大。
镇北的那条河,最热闹是捕鱼的蚱蜢船回来时,只要竹筒敲船帮的声音一响,临河的那排窗户就噼噼啪啪地打开来,一个个脑袋探得老老出,问有没有鱼啊虾啊蟹啊鳗啊的,接着就有竹篮儿从窗口放下来,放下来的是钞票,吊上去的是水产。不过,月亮很好的晚上,窗口也会趴着几个年轻的脑袋,望着水中一汪一汪的月鳞发呆。但这已不叫热闹了。
镇中央的小河,一天中最热闹是早晨和黄昏。早晨的河埠头排满了人,刷牙洗脸、汰东西涮马桶;到了黄昏多半是妇女,在那里洗衣服或者涮饭碗。蚱蜢船很少进小河的,它们一般都泊在小河与大河交接的河肚里;镇中央的人家买水产,得上菜场。一年中最热闹是夏天的夜晚,那小河的桥上,一座座都坐满了乘凉的人,谈天说地的,声音响得像打雷。
小镇上的人,从来没注意过河水;大概这两条都是活河的缘故,水至今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