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你可能觉得难以相信————赵刃心是赵氏的家主。无数年轻武士渴求嫡长子的宝位,是因为嫡长子必定继承家主之位。而对赵刃心,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身为一姓的家主,需要承担家主的责任。就是说,他要竭尽可能地维护这个姓氏所珍惜的东西。有些姓氏看重血脉流传,有些姓氏看重基业,有些姓氏钱财,而对于赵姓,最珍贵的莫过于祖宗训诫。
在赵刃心七岁那年,赵伯冥冥之中预感到即将到来的危难,便把赵刃心叫到面前,抚摸着童子的额头说:“想做赵氏的族子么?”
赵伯的话不像是询问,而像是命令。他没有不答应的理,点头说想。赵伯就从匣中取出宗籍,郑重地放置在桌上,十分严肃说:“那好。我今日迁你入宗籍,还要让你做赵氏的家主。”
这一脉赵氏到如今也仅剩赵伯一人,如果算上马上入籍的赵刃心,仅剩两人,名副其实的一脉单传。
童子八岁取名,八岁前只以乳名、小名称呼。当然,也并不一定非要八岁取名,如今赵伯要迁赵刃心入宗籍,无名如何能入呢?祭拜先祖的时候,介绍子辈总不能称呼‘这小子’、‘这童子’,总该有个正当的称呼,让祖宗记得。所以要取一个名字。
“侠客用剑,其利在刃,其义在心...往后你就叫赵刃心。”
取了名字,就要讲赵氏的家史和祖宗的训诫。
赵氏始于元始帝时期,因为战功显赫,被皇帝赐姓,封邑赵地。最鼎盛的时候,赵地赵姓人丁过千,钟鸣鼎食,可谓一方大族。
其后变迁,大昌朝廷阉割封邑制————除帝姓外,异姓不再享有封邑治内之权,只享有食税之权。也就是说,名义上得到封邑,但实际上并不能对封邑行驶统治权力,邑主人只享有税收分润的权力。封邑实际上成为食邑,公侯的权力大大削弱。
再往后,朝廷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裂族变动————将钟鸣鼎食的大族拆分成多个小族,以此防止宗族尾大不掉,把持朝政。
大族被分裂、迁徙,短期内效果显著。但事情真如此简单?等过数十载,裂族的弊端暴露出来。外似忠良内实奸诈的大族,借此良机壮大已身,势力更甚;恪守礼仪的大族则坚持国策,走向衰败。
赵伯这一脉赵姓,由此衰败。
这个失败的国策为之后的动乱埋下祸根。
历任皇帝修补缺漏,也不再有裂族的举动,但矛盾已成,越积越大,等到元后四千年,大乱爆发,大昌几乎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盛治皇帝乘势起兵,赵氏附之。赵氏先祖于战场立下大功,重新振兴了家族。
但好景不长,沾衣台上闹剧一般的瑞兽献丹,形势急转直下。盛治帝为求长生,乱命乱政,罢侠用武,更以毒酒鸩杀必将封圣的冶贤人,与贤良忠臣离心离德。赵氏先祖遂对皇室彻底失望,心灰意懒之下举族迁往深山之中。从此以后,这一脉赵姓再无一人入朝为官......
讲完赵氏的历史,赵伯闭眼念祷文,同祖宗们介绍赵刃心。
许久,赵伯睁开眼,当着他的面打开宗籍。宗籍上悄然浮现三个字————赵刃心。
三个字还用红圈圈中。这个红圈像一条红色的绳子,将他与赵氏连接在一起。他在那个时刻有了血脉共通的感觉,仿佛换了一副身体。尽管身子仍然柔弱,但他体会到高于肉体的强壮。
赵伯告诉他,红圈是家主的标记,代表着祖宗的青睐。从此以后,冥冥之中会有一股力量庇佑他,助他排除万难,化险为夷。
“祖宗留下子孙诫:宁绝嗣,不取一厘。”赵伯说。
宁绝嗣,不取一厘。这话的意思是说:宁愿饿死,血脉断绝,也绝不能拿朝廷一丝好处。
朝廷会善待古姓后代,尤其是面临绝嗣危机的古姓。如果赵刃心拿出宗籍,证明自己的身份,皇帝甚至会关注此事,赐宅田美妾,让他能够繁衍子嗣,无忧无虑渡过一生。但因为子孙诫,他守口如瓶,从未透露这一脉赵姓的真实背景。
“第二句话:德为贵,孝次之,财为轻。”
这话的意思是说:子孙要将德放在首位,其次考虑传宗接代的问题,最不需要考虑的就是钱财等身外之物。
身为家主,最重要的就是严格贯彻祖宗的训诫。他做到了。其次,不能让赵氏绝嗣,他还在努力。所以,他不能接受入赘,不能接受做**。入赘代表除姓,除姓就是绝嗣。做**也是同样的道理。
人们厌恶赘婿、**,正是因此。两者的社会地位甚至比一般的罪犯还低。绝嗣是大不孝。孝是德,不孝是大恶!
赵刃心骑马去了铁匠铺,料理完马蹄铁的事,神思不属地回到家宅里。可心中仍旧烦躁不堪,便带着木剑,到林子里练剑。
这片林子离城门有一段距离,树木茂盛,非常安静。按照往常的方式,他先练劈水。练一会儿,心中烦恼更甚。
他从言语上反驳了墨翰宁,可事实正如对方所说,寒门难娶世家女。他不可能入赘,不可能入朝为官。这就像是死局,没有解决的办法。
这些烦恼占据大脑,使他不能集中注意力。于是他换了一个训练方式,以大力劈砍,不管招式如何,也不顾身体能否承受......结果,受了轻伤,伤到手掌。
“看来是练不成了。”他抬头看,天上聚起阴云,笼罩烈日,天空逐渐转暗。大风刮起,夹杂着潮湿的味道。
得快些走,要下雨了。赵刃心原本小跑着,但当细细密密的雨点变成瓢泼大雨,便放缓脚步。身体都湿透,急也无用,不如慢下脚步,欣赏雨中之景。
穿着蓑衣的人从一旁经过,边走边嘀咕:“看天气,今日不该下雨的,幸好带着蓑衣。”
那穿蓑衣的正好与赵刃心同路,两人在雨中走了一段路。那人到家,见赵刃心仍在不远处,就招手唤他过来。“穿上吧,避雨顶好的。”
他身体冰冷,任凭雨水滑落脸颊,“身体湿透,穿上蓑衣也无用。”
“雨中行得久,雨水就会倾入心中,使人绝望哀伤。你穿着它,能保一个心安。”那人强硬道,将蓑衣披在他身上。
他道了谢,披着蓑衣往远处走。
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全被这场大雨赶回家中,他的心也空空荡荡。现在,这一方雨中世界,仅他一人。
屋瓦上的水滴落,一串一串,凑成一卷珠帘。石缝中,草芽儿低垂,染上浓重的绿,余留一朵孤单的花。
水珠顺着蓑衣,落在他的剑上,发出富有节奏的“啪啪”声。溅起水花,湿润衣角。鞋子也湿了,只怪这雨太大。袜子里有水,贴着脚趾头、脚背、脚底板,带走人身上的热气,脚在行走间也渐感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