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微亮,睡眼惺忪的李晋贤便是被王公公轻轻摇晃而醒,迷迷糊糊中,便是听闻屋子外面人声鼎沸。
李晋贤知道,登山已经快要开始了。
齐如林早早站于门外,看着浩浩荡荡的修行人皆是神色兴奋,也是有些紧张,随便环顾一眼,便是能够察觉到大多数都是以入不视巅峰的修为。
李晋贤猛咽了口口水,看着那一眼看不见顶的阶梯,双腿瞬间便是感觉有些发酸。
周围的修行人皆是知道李晋贤,眼神中也是毫不遮掩的流露出不屑一顾,毫无修为的废人,要想登上这山阶,如同痴人说梦。
这个太子爷估计是来搞笑的,原本以为这个收到山门贴的太子,会有什么特权,这般看来也是和他们一样登山。
不过这样一来,这位太子恐怕就没有任何希望喽。
因为这三千六百阶梯可不是普通的阶梯。
每一道青石台阶,听闻都是有些玄妙奥义,能够压制修行者身上的玄气修为,那踏上的每一步,都将艰难无比。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聚集在阶梯下时,李途怀从暗处现身,手里捧着一本和他的身形比起来十分不匀称的书籍,显得有些滑稽。
对于这个年纪不大的孩童,众人有些好奇他的身份。
见到众人忍俊不禁的笑意,李途怀也不介意,有些吃力的翻阅着书籍,大声念道:“今日,山门开,时限正午,未能到达者,皆为淘汰。现在登山!”
随着李途怀的一句登山,数以千记的修行者皆是蜂拥而至,冲向那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终南山门。
李晋贤看着那浩浩荡荡的众多修行者,深深吐出一口气来,轻拂衣袖,眼神坚毅。
齐如林和王公公在其身后,心里默默打气,对于这个太子殿下,齐如林的心里渐渐居然是冒出一丝期待。
余下所有人的眼光都是看向了李晋贤,没有修为登山?这是不想活了?
察觉到周围人的嘲笑目光,王公公也不在意,只是心里默默嘀咕道,太子爷的毅力你们又怎么可能知晓了。
李途怀微眯双眼,打量着这个还未踏出一步的太子,有些好奇,他也是早早听闻山门贴上的那个人就是面前的少年,对于他的期待也是有些。
“我生来就是个庸人,自取其辱什么的,早就不在意了。”李晋贤缓缓踏出一步,触碰到那青石台阶的那一刻,右腿如同灌铅般的沉重,一股强劲的气息从脚掌上席卷全身,毫不留情的吸收着他的力气,仿佛让他无法动弹,如履薄冰。
但是他没有停下,哪怕第一步就如此艰难。
而那些早早就踏上青石阶的众多修行者,此时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终南山的三千六百青石阶,为何被世人称为登天阶。
他们所踏出每一步时,那青石板铺成的台阶便是瞬间将其体内的玄气冲散开来,如同一条凶猛的大河在他们的脉络中来回冲击。
李晋贤此时脸色煞白,他身无一脉,但是有的只是纯粹的重力,将他的双腿死死的定在原地,仅仅一百台阶,他的全身便是已然湿透。
山脚下,众多陪伴来的人都是满怀期待的看着那台阶上的修行者,他们也知道,看似轻松无常的每一步都是让人难以忍受。
齐如林深有体会,只是他现在很敬佩李晋贤,如果说在之前他还对这个不学无术的太子,有任何偏见的话,那这个时候他的眼里只有赞赏。
毫无修为,却能无惧登天阶。
王公公虽然年迈,眼神再不好也是能够看得出李晋贤的每一步都是艰难万分,不安的问道:“齐司长,太子殿下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什么闪失?”
齐如林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
李晋贤在心里默默数到,靠着毅力,不断前进。
“娘亲?为什么父皇不常来看我们?”
“你父皇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
“娘亲,那我们为什么也不能去看父皇?”
“等哪天你父皇不忙了,娘亲就带你去找他,好吗?”
李晋贤闭上双眼,汗如雨下,脑海里思绪万千,往日种种逐渐浮现,脸色煞白。
“启禀皇上,苏夕娘娘这是风寒入体,已经病入膏肓,老臣实在无能为力。”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皇上,娘娘这种病情,就算是神医王游也无力回天啊。”
“来人,把这些庸医都给我拖出去宰了,朕要诛他九族!”
李晋贤睁开双眼,三百二十一。
而此时,在他周围落后的修行者一脸震惊,看着不知不觉居然是超过他们的李晋贤,震惊怀疑到,这怎么可能,他明明是个废物,怎么能超过他们?
齐如林二人,紧紧握紧拳头,面色动容。
李途怀合起书籍,稚嫩的小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有意思。”他自顾自的喃喃道,看着李晋贤汗流浃背的身影。
终南后山,庆修磕着瓜子,盘腿而坐,饶有兴致的看着那脚步摇晃的李晋贤,若有所思。
四百。
李晋贤再次闭上眼睛,双腿的沉重感逐渐消失。
“父皇?”
“就是因为你,苏夕才会死。”
“父皇,不是这样的。”
“难道你娘不是为了给你取回你掉在屋顶上的纸鸢?你娘不可能会淋雨,都是因为你。”
“父皇,娘亲死了是什么意思?”
“你这个灾星,你生下来就是废人,你知不知道?当初为什么我要留下你?为什么!”
一千登山阶,数千修行者只剩半数,末尾,有一个少年,一身白衣,身材有些消瘦,但是表情冷漠。
他闭着眼睛,就这么走着,没有观望任何人,就这么一个人走着。
每一个被他超越的修行者皆是面色震撼,不是因为那个少年是那毫无修为的李晋贤,而是李晋贤经过他们身旁时,他们看到了李晋贤那此时紧紧闭着的双眼,流出泪来。
流出两行猩红血泪。
我自出生以来,便是被天下人认为是个庸人。
我自懵懂以来,父皇从来没有来看过他一次。
我自记事以来,娘亲便是因为自己因病过世。
我自太子以来,世人皆说我是天下第一庸才。
我自长安以来,兄长嘲笑我必会让唐国蒙羞。
我自登山以来,我要让天下人不再敢耻笑我。
李晋贤体内那一直不曾出现的六脉,此时居然渐渐从小周天内延伸而出,遍布全身,他的气息逐渐平稳,脚下登天阶察觉到了其体内突如其来的玄气充沛,也是毫不留情的将其贪婪的吸收抽出,但却是让李晋贤毫无波动,显然李晋贤此时除了开脉,居然还要破境!
李晋贤睁开双眼,满眼血丝。
李晋贤登山破境。
天下间闻所未闻。
所有身处登山阶上的修行者都是清楚的感受到了,从那登天阶上传来的那一道突然出现的玄气,不敢相信,有人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敢在这个能够压制玄气的地方,开脉?
齐如林虎躯一震,表情难以置信,因为在这浩浩荡荡的人群中,只有一人身无一脉。
王公公察觉到了齐如林的表情,担心的问道:“怎么了,太子殿下是不是有危险?”
“太子殿下,这是步入修行地了?”齐如林喃喃道,却是让山脚下的众人都是神色惧惊。
他们也是察觉到了,但是没有人敢确定,或者根本不想确定,这种事情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人敢说真的能够发生。
王公公也是激动的再也站不住身子,有着洁癖的他,也是不管不顾的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忍不住的泪崩委屈道:“世人皆说三太子是天下第一庸人,从今以后,我看谁还敢戳太子殿下的脊梁骨,回到长安,我要把那些嘴巴肮脏的祸害都给拔了舌头!都拔了,肮脏货。太子殿下不是庸才,我要说与天下人听,我看谁还敢说那些大不敬的话,都杀了,都杀了!”说着说着没人知道他在含糊不清的说些什么,也没人在意王公公在说什么。
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望向那道此时感觉高大无比的背影,没人能够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这个天下间早就流传已久,庸人的代表,身无一脉的修行废物,就在刚刚,就在这能够抽取修行者身上的玄气的登山阶上,破境开脉,步入修行地?
李晋贤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个修行者了。
他只是感觉脚步好像变得轻了许多。
还剩两千一百阶,不急不慢,缓缓而行。
…
清江子看着面前的棋盘,俨然一副死局,摇头叹气道:“剑临你的棋意已经远超于我了,这样说来,你还可以顺便把那个臭棋篓子的棋圣称号给拿过来。”
许剑临笑着说道:“徒儿的棋艺恐怕是连小师弟都不如,如果要去拿,那也得是小师弟去拿。”
清江子砸吧着嘴巴,叹气道:“你这个小师弟棋艺是一窍不通,你怎么会说他比你强了。”想了想庆修的讨打样子,不由得否认摇头道,不过若是说起耍赖他倒是可以试试。
太常引却在一旁心里道,我寻思着师父曾经与那棋圣交手,是怎么赢得。
清江子自然察觉到了太常引的疑惑,不悦道:“怎么了,为师的棋艺更差吗?那棋圣还不是输给我了?”
许剑临二人却是相视一笑,不置可否。
毕竟,清江子的赢棋,不只是包括赢棋。
“没想到那三太子居然有如此毅力。”太常引目光看向门外,忍不住赞赏道。
许剑临也是看向门外点头认同道:“的确不凡,登山破境,如此机遇天赋,天下间也不过一手之数。”
清江子打着哈欠,偷偷将棋盘上的几枚死棋偷偷挪动,故作高深的说道:“那是自然,为师看人什么时候看走眼过。哎,这棋好像被我发现了端倪,貌似不是死棋,我还没输,继续继续。”
庆修此时拍了拍手中的瓜子壳,站起身子,摇晃了下有些发酸的身子骨,回想起以前自己看过的烂俗电视剧,摇了摇头,笑着叹气道:“看来你才应该是那俗套故事里的真正主角。”
三千台阶上,只有寥寥数百人,此时的他们已经从刚才的震撼里回过神来,只是没人敢再用轻视的眼光看待李晋贤。
剩下的他们,皆是不视境巅峰,成功登上登山阶志在必得。
而这个才入不视境的太子爷,机会依然不会有。
但是他们都想错了。
台阶上的人想错了,台阶下的人也想错了。
李晋贤他已经是不视境巅峰。
一个时辰内,开脉,破境,直达不视巅峰。
这种人,哪里是什么天下庸才。
“你凭什么可以达到这里!”
“你不就是个庸才吗?”
“他一定是靠什么密门法术才能突然这样,不公平。”
“让他滚下去!”
被李晋贤狠狠甩在身后的诸多修行者,言辞恶毒的评判着李晋贤。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他一个时辰前还是废物,怎么可能突然间就破境了。
所以他们不服气,心里不平衡,他们试图用最无力的语言来刺伤李晋贤。
但是李晋贤毫不在意。
多么熟悉的语气,只是现在在他听来,很无能,而且他也不愤怒,只是听出来了那恶毒言语中的悲哀。
“我不是庸才,我是大唐太子,李晋贤。”李晋贤自顾自的喃喃道。
没人听得见。
只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