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幕上明月高挂。
终南后山山崖上,有一棵枝繁叶茂,高大挺拔的榕树。
榕树下面,许剑临正伸出手指,抬头看着那榕树树叶,神色认真的来回数着树叶的数目。
太常引盘腿坐于树下,看着许剑临口中的数字越来越大时,有些不明所以的笑着说道:“这样数,数的清吗?”
许剑临停下了动作,收回了右手,思考片刻后,表情认真说道:“在我入圣之时,便是在修行地里看到了一棵参天巨树。目之所及,遮云蔽日,直达云霄之上,我很不解,为什么在我的修行地里会有这么一大棵树。于是我便朝着那棵树进发,一天,两天,我也不知道我在修行地里走了多少天,直到那棵树上的叶子被我仔细看的真切时,我才发现,那么大的一棵树,叶子却只是寥寥无几。”
太常引沉默不语,也是抬起头来,看向榕树的每一条支干。
许剑临回忆片刻接着说道:“于是我开始数了数那叶子有多少,可是明明就那么几片叶子,我却怎么也数不清,我的性子向来不会焦躁,可是当我尝试了无数次后,我居然有点生气了。于是我便提着剑,想要把那棵让我心烦的树给砍了。可是那棵树真的太大了,我前脚砍了,不到一天,它后脚便是愈合了起来。”
太常引听闻也是开始慢慢数起树叶来。
“于是我便换了个方法,我要把那为数不多的叶子都给斩落,于是我又朝着那树上去,原来有些东西你离的远,看到的就小,直到我看到了第一个叶子时,我才发现,那叶子有多大。不过也是,这么一大棵树,叶子怎么可能会小了,于是我挥剑斩去,一道刀意便是从叶子里席卷而出。我认得出那道刀意,那是刀圣王渊的霸道刀意。借助那道刀意,我便又去往下一片叶子,然后我挥剑,是一道剑意,张衡一的山海剑意,我也很熟悉。那个时候,我便明白了,这棵树上的所有叶子,皆是天下已经入圣人在这树上留下的。”
太常引听到有些震惊,虽然他并没有亲眼看到那种场景,但是想来绝对是足够让人震撼,这种事情本就是骇人听闻,只道是,圣人修行地,凡人怎可知。
许剑临从怀中掏出牛皮酒袋,猛灌一口,接着说道:“我很好奇,师父的叶子又在哪里了,于是我便一个个试了试,直到我到了那棵树的最顶端,我便是看到了师父的叶子。”
清江子从一旁摇晃着身体突然出现,显得有些醉意,看着二人咧着嘴笑着说道:“为师的叶子是不是黑色的?”
许剑临没有回身,点了点头。
太常引却是一头雾水。
清江子看着二人,轻叹口气:“剑临,你的叶子了?”
许剑临这是才回过身子,向来平静的脸庞此时显得更加温柔,缓缓开口道:“我的叶子,也是黑色的。”
太常引似懂非懂,却又没办法开口说些什么。只是有些僵硬的抬起手来,想要阻止二人的决定,但是无能为力。
清江子从身后拿出韦征才做的烧鸡,香气十足,轻轻闻了一下,口水大作。
“剑临,可曾后悔?”清江子看着烧鸡,声音有些沙哑的问道。
“不曾。”许剑临看着手中的酒袋,声音爽朗的笑着回答道。
只有太常引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这个从未流过泪的刀狂此时竟然是泪流满面。
…
庆修看着后山山崖,知道师父三人皆是在那上边,若有所思,这世间高人大多数都喜欢故弄玄虚,聊天也是神神秘秘。
李途怀却是从身后一把抱住庆修,俨然已经喝醉,语气模糊不清的说道:“我说师弟,明天便是要开门收徒了,你打算咋办?”
庆修有些嫌弃的拉开满身酒气的李途怀,盘腿坐在石板上,双手撑着脸颊,有些兴奋的说道:“什么怎么办?收徒呗。”
李途怀但是被庆修现在的情绪给吓了一跳,有些好奇的说道:“之前你不是很没有底气吗?怎么现在却来了兴致?”毕竟在之前的时间里,庆修一直对于开山门收徒之事处于毫无兴趣的态度。如今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庆修歪着脑袋,抢过李途怀手中的酒袋,尝了一口沁人心扉的桃花酿,笑着说道:“这种事情都是随缘,明天若是有眼缘的,我便收了做徒弟。”
李途怀却是不怀好意的开玩笑道:“你收了徒弟教他啥啊?”
庆修站起身子,伸了伸懒腰,寻思了一会,啧啧说道:“我收了徒弟啊,他要想学剑,我便让他去找二师兄,他要想学刀,我便让他去找三师兄,如此这般,这样的福利天下间谁还能给他?”
李途怀却是给庆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急忙挥手道:“你这样可不行,这样哪里是你教出来的徒弟?”
庆修看着这个年纪不过十一二小孩模样的八师兄,瞬间觉得有点可爱,揉着李途怀的脑袋,坏笑道:“我说八师兄啊,我的徒弟有一天如果想学枪,我便叫他来找你。”
李途怀明明是庆修的师兄,修为不知道比庆修高出多少来,但是总是被庆修莫名的压了一头,也是没好气的嚷道:“不行,不行,我的枪法太差了,不入流不入流。”
庆修却是突然想起之前遇到的齐如林,好奇的问道:“我说八师兄,老头说你的枪法天资,世间少有,你可知道枪奇齐如林,比起他来,你们孰强孰弱?”
李途怀接过庆修递过来的酒袋,转着眼睛想了一想,也是毫不谦虚的说道:“给我一年,枪奇的称号便是我的。”
“你就吹吧。”
“我可没吹。”
“我是说酒。”
“师弟,师兄还想多活几年。”
…
终南山脚,众多来自各个地界的修行者皆是被安排好了住处,明天便是可以登山选拔。
李晋贤作为唐国三太子,自然住处也是较为宽敞的,只不过此时陪在他身边的只有王公公和齐如林。
天罚卫等人皆是距离一里扎营休息。
而齐如林也是收下了由太常引吩咐弟子送来的疗伤丸。
齐如林服下,竟然没过几个时辰,伤势就好了大半,如此神效,想必此药不愧是出自那山门。
李晋贤看着齐如林的气色好了大半,原本很是讨厌的情绪竟然开始关心起他来,自嘲的摇了摇头。
王公公深深洞悉李晋贤的心思,也是心里一暖,太子爷可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不过这地方实属简陋,王公公环顾四周,竟然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摆制,他到没什么,可不能苦了太子殿下。
齐如林运气完毕,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看着表情十分嫌弃的王公公笑着说道:“王公公,这间屋子已经是这终南山门里最好的一间了,比起以前我来此时,要好的太多了。”
王公公也是无奈的看了齐如林一眼,心里想着你是个一介武夫,皮糙肉厚的,太子爷可是真龙血脉,怎么受得了这种环境,准备再次叫来山门弟子是,却见李晋贤微微摆手,有些无力的说道:“王公公,就这样吧。”
王公公看着面容疲乏的李晋贤,也是心疼的不在言语,急忙将身后的床榻被褥铺好。
“齐司长,明日上山,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能不能告诉我一二,我也好有个底气。”李晋贤出奇的用很尊敬的语气和齐如林开口道,虽说一路上显得毫不在意,可是如今到了终南山,李晋贤哪里还有懈怠的道理。
齐如林也是有些诧异,认真回想道:“明日太子殿下得与众人一起登上那三千六百道青石阶梯,到达山门沧溟场。然后再由九门客亲自挑选收徒,没有被那九门客选中之人,皆是外门弟子。”然后看着表情凝重,开始认真思索的太子殿下,有些感叹。
“九门客收徒?可我毫无修为,又怎么可能成功了?”李晋贤不由得苦笑道,他这个一脉不同的庸人为什么要不远千里来到这终南山了?为了不知所谓的尊严?为了让自己那个天资过人的兄长气愤?又或者怀抱着那本该不该有的一点希望?
齐如林和王公公看着神情落寞的李晋贤,一时间都是有些语塞。
是啊,李晋贤一脉不通,而这周围皆是天下年轻一代中的天资卓越者,希望便是如同一粒沙砾沉入大海一般没有声响。
这山门贴来的意义又在哪里,没有后门,和一张废纸有什么区别,王公公看着李晋贤手中被捏的有些发皱的黄色书信,气愤无比。
“就他那个废物凭什么可以得到山门贴?”
“这是终南门主的决定,朕不能左右。”
“那他自己凭什么敢去?你若不同意他敢踏出长安吗?天下间谁人不知道,他是个庸才?让他去终南山,给我大唐蒙羞?自取其辱?”
李晋贤的脑海里不断回想起离开长安时,自己的二哥,在朝堂上的每一句锥心刺骨的话,如同利刃,将他的尊严砍的稀巴烂。
这门贴上的名字肯定是写错了,一定是写错了。
“二哥。”李晋贤脸色苍白,唯唯诺诺的递出那一封山门贴,讨好的说道:“三弟不去了,二哥你去吧。”
而被他称为二哥的李淳言便是再一次的将他的尊严彻底粉碎。
“你个废物,你这是什么意思?可怜我?施舍我?真当终南山是什么好去处?我需要吗?”
山门贴被李淳言狠狠地打落在地上,李晋贤不敢抬头,他知道这朝堂之上的满朝文武皆是看着他,眼神里是他很熟悉的鄙夷,不屑,蔑视。
“贤儿,你这是做什么?哪里有半点太子的样子!”自己父皇的呵斥声震耳欲聋,自己居然是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看到没,这就是堂堂唐国三太子!真的贻笑天下。”
李晋贤缓缓闭上双眼。
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