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刘府,守门小厮见是沈家,便赶忙跑进去通报,回来时早已大汗淋漓,为我开门。
我知道荣和公子一定会与我见面,他并非一个逃避问题的人,如此敢于面对,倒不知是否为妙罢了。
婢子将我带到前厅,我这是第一次来刘府,真不愧为三钱之府之地、日食万钱之家。我垂眸入内,他正襟危坐,低头饮茶,
“纯良,我知晓你会来。”
“为何如此对我?”我不懂。
“以之既委身于我,我自然是要给她一个名分的。她为宰相嫡女,怎能做妾?纯良,我只好委屈你。”
“以之...以之,好一个以之!你曾许诺于我,说会对我好,忘记皇后娘娘,问我可愿嫁给你,如今你就这么对待我?”
荣和公子依旧面不改色,沉稳不言。我心里难受极了,如此被退婚,再嫁极难,何况我心中定是有荣和公子的,于是咬了咬牙,
“我愿给你做妾!”
他终于有了反应,喝茶的动作顿了顿,
“你可知你言了何等荒唐?你毕竟是嫡女,父亲与兄长都是朝中官员。”
“我当然知,只是荣和公子,我心中已然有你了,既然冯以之是宰相嫡女不肯做妾,那我愿,我本就是高攀于你。”
他笑,
“都说沈家纯良是实实在在的温婉贤淑、端庄秀丽。你真是自小就被灌输以夫为天的思想了,竟连此都能忍。”
“有何不能忍的?我沈纯良于小至大,一直被教导对于事情要忍,方得始终。”
他撂下茶,依旧是和煦的微笑,这笑却令我充满寒意,
“你可算是忍无下限了?无论大事小事都能忍。”
我见他话中带刺,没应。却疑惑他为什么对于我忍接受不了,我既愿给他做妾,他有何不开心呢?
他继而又言,
“我却不知道,你连做妾都能忍,为何...为何却忍不了那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
我心下一惊,不可置信的凝视着他。原来...原来他还是在意的?他竟然记恨自己如此之久却未表露?我如覆薄冰,这是何等心计,原来竟藏于心底。
“你是在意的?”我问。
他笑,我记得他鲜少笑出声,如今见到此番却觉得寒意直达心底。
“我当然在意了,纯良,那个孩子,才三月大小,还未成型,流出来都是血块,你却如此狠心。”
他并未表露出生气的模样,依旧温柔和煦的抚摸我的脸颊道:“若你做妾,跟在我身边,我真的会因那个孩子恨你一辈子,何苦于此?”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流出泪,荣和公子见了,温柔地为我拭去泪。
我吸了吸鼻子,用帕子擦拭泪痕,
“我懂了,但请至少让我见一下冯以之。”我抬头看他,“至少,好吗?”
荣和公子垂眸,指尖点着八仙桌,像是在思考。过了许久,他命小厮将冯以之从后花园请来。
原来冯以之在刘府,我有些自嘲。
又是几盏茶的功夫,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待她撩开帘子,我的目光恨不得黏在她身上,打量着冯以之。
肤色不够白,但鼻子小巧,嘴角上扬,明眸善睐,惹人喜爱。虽容貌仅中姿,但我却知道为何荣和公子要娶她了,那眉眼竟与刘娥有八分像,若她皮肤白皙些,戴上面纱,或许我会认为这就是刘皇后本人。
我看向荣和公子,他迎上目光,毫无闪躲。
“不知为何见到冯姑娘总有熟悉之感,像是故人,于此便不觉得陌生了。”我话中有话,刺激着荣和公子。
冯以之不是坏姑娘,双颊浮上红意,令我被退婚毕竟也有她的原因,
“纯良姐姐莫要折煞我了,此事确因我而起。”
言罢,冯以之瞟了荣和公子一眼,见他因我的暗示而不好的脸色,有些难堪。
“但...但以之是真的喜欢荣和公子,愿纯良姐姐成全。”
后来满目皆为冯以之不知所措的哭泣与荣和公子紧蹙的眉头。
回沈府时,已是黄昏时分,我命早归将银狐披风取出,她不敢怠慢,也未劝阻。
我从木抽屉里拿出雕花剪刀,另一只手捧着披风,有些恍惚。脑海中回想起他薄情的嘴脸,就一刀下去剪了个痛快。绸缎、绒絮与狐毛散落满地,我将窗户打开,让风吹进来,见满地狼藉吹起,才醒神,赶忙令早归与晚离收拾。
哪怕此事我受尽了委屈,也不会令自己有所破绽,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这端庄雅丽的名声才不会没了。
只是...再嫁一好人家为嫡妻可是难了。
若问我对荣和公子的感情有多少,我不敢言多,因为名声比爱情于我言更为重要;但确实是有的,否则我的心怎么会空洞无物般酸涩沉痛。
这事隔日,刘娥就赐下了东西,美名其曰是补偿。
丫鬟手持竹简,对着账目明细,大声宣读,
“八宝琉璃瓶一对、流光素锦五匹、绸面素锦五匹、云锦二匹,以及...翡翠玉镯一对。”
我听见“玉镯”这二字,浑身冰凉,有些不可置信。
待丫鬟走后,我拿起帕子罩着的玉镯,凑近鼻尖细嗅,没有味道,才放下心来。
后来早归告诉我,冯以之也得了赏赐,也有一枚玉镯,只是那玉镯有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冯以之喜欢极了,整日戴于腕间。
惊愕仅于一瞬间,我又沉静下来。
看来这刘娥害得不是单单一个沈纯良、一个冯以之罢了。而是荣和公子的嫡妻,她也真敢下手,谋害宰相嫡女,岂非逆水行舟。
那夜我睡的不大安稳,许是夜里的雷声滚滚,将我惊醒好些次。
我已到二八年华,嫁与谁却是个问题了。
从容的家书又到了,我将家书置于桌上,细细研读。
“姐姐,此书切莫交于母亲,仅是从容与你的密谈。这孩子已有六足月,还有二月,家人就可进宫,我向内侍局报了姐姐的名字,荣和公子此事我早有耳闻,姐姐再嫁也是艰难。不如与从容一起入宫,从容一人于宫中,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实为不知所措,无所攀附。若姐姐愿意,从容愿助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