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林风离开千木厅便回到自己的住处,虽说是为明天的行程做准备,但于他而言,却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毕竟自己在此孑然一身,并无亲友需要告别。
如同往日一般,阮林风拿出一壶酒,又唤人准备了一些菜肴。千木岛上除了他们这些师兄弟外,还有一些佣人,毕竟让他们杀人还行,至于做饭等杂活他们是决计做不来的。
阮林风独自坐在房中饮酒,心中也仔细的回味着师父刚才的嘱托。这时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不用去想便知道是珠儿来了。
因为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早已飘入了他的鼻中,阮林风没有抬头,伸手又取过一个酒杯放在自己的对面。
珠儿笑吟吟的坐下,将胳膊支在桌子上,托着腮看着阮林风并不说话。
半晌后,阮林风被她瞧得颇为不自在,伸手端起酒杯道:“不知师姊有何指教?”
珠儿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眉目间略带央求的说道:“指教谈不上,听说你们又要出岛,能不能带着我出去见识一下世面呐?”
阮林风自上岛以来就遭她欺负,还从未见过她有事求过自己,当下有些受宠若惊,忙说:“师姊这样说话,阮林风哪受得起,只是师父不许师姊离岛,我们做弟子的岂敢忤逆?”
谦一笑只有珠儿这一个宝贝女儿,无人见过珠儿的母亲,谦一笑不说,也没有人好去问。但他对珠儿自小千依百顺,只是对珠儿多次提出去岛外看看的要求总是不允。
珠儿小时自然也就发发小脾气,父亲不让去,她也没有什么办法,但随着她逐年长大,对于外面世界的好奇越来越强。
于是跟谦一笑的争吵也多了一些,毕竟她已经长大,小小的千木岛早已经不是她的全部世界了。
可谦一笑对于出岛一事总是那么坚决,珠儿也只能发发脾气,没有丝毫的办法。
听阮林风又拿这话回她,珠儿小嘴一撅,满脸的委屈,扭过脸不去理他。
阮林风自见到这位比自己小的师姊以来,见到多是她欺负自己时的得意神情,从未见过珠儿这般小女儿的神态。
不知怎地,他只觉得胸中一荡,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出,珠儿偷眼瞧他神态异常,笑道:“风儿怎么啦,不舒服吗,怎么老是盯着我发呆?”
阮林风大窘,连口道:“没……没什么……”说完端起酒杯大口的喝下,心中稍微平复了一些。
珠儿收起笑容,微微叹了一口气,蹙眉道:“也罢,我自然是知道爹爹绝不会允我出岛的,来这里为难你又能怎样?”
阮林风看着珠儿那委屈的神情,心下颇为不忍,想要答应想办法带她离岛去玩玩,但又想到此行又极为凶险,最终将到嘴边的话忍了回去。
柔声道:“师姊莫要难过,我这次回来定寻一些有趣的玩意儿,给你逗乐。”
珠儿却没有以前那样欢呼雀跃,意兴阑珊的说:“你总不能把外面的世界给我搬回来罢。”
阮林风也不知道怎么去接话了,搜肠刮肚的想找些好玩的话都她开心。
珠儿见阮林风的神情,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大为宽慰,微笑着说道:“还好有你肯陪我说说话,这样我也不会那么闷了。”
说完,珠儿咬了咬嘴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的道:“以后你能不能不见我师姊了?”
阮林风正低头饮酒,听闻这话差点呛到,瞪大眼睛道:“为何?”
珠儿没有回答,眼睛盯着桌子道:“你比我大一些,老是喊你师弟,别人总会以为我不懂事。以后你就叫我珠儿吧。”
阮林风忙不迭的摆手,“那哪成,师姊就是师姊,与年纪无关。”
珠儿杏眼一瞪,道:“我说怎地就怎地!”
阮林风急忙道:“师姊莫急,我的意思是,岛上人均称你大小姐,若是我喊你珠儿恐怕有些托大了。不如我也叫你大小姐吧,不再称师姊便是了。”
珠儿想了想,觉得阮林风说的也是,眉头微展道:“行,但不当着别人面的时候你得叫我珠儿。”
阮林风只得应下来,但心中不由的嘀咕,一个称呼的事情,犯得上如此大费周章吗?他少年心性,身上又背着血海深仇,一心追求的便是更高的武功和更好的杀人本领,对于珠儿的话既然想不懂,便不再去想。
珠儿似乎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大口的喝了几口酒,双颊也因为酒劲而变得微红,话也多了起来,不再向刚开始的那般不快了。
阮林风实在搞不懂珠儿为什么又开心起来了,反正她高兴自己也就轻松些了,毕竟自己不用再绞尽脑汁的去想些话去哄她了。
阮林风又陪着珠儿饮了几杯,便吩咐人取来茶水,将酒菜撤去。
珠儿忽然开口问道:“你和爹爹他们一样吗?”
阮林风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问的愣了一下,有些茫然的道:“啊?”
珠儿想了一下,道:“我是说,你也和他们一样视杀人如同砍草芥吗?”
阮林风有些语塞,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外面天色已晚,墨色的天空看不到一丝丝的光亮,海水拍击礁石的声音不时的传来,忽远忽近充斥着周围的空气。
他投到谦一笑门下之前,一直在燕山打猎为生,猎人便是要猎杀动物的,因此对于杀生这种事习以为常。
但杀人却是不同于杀猎物,阮林风在上岛之前只有过一次杀人的尝试,那便是晋阳城复仇刺杀契丹人耶律镜明,不过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幸得罗、白二人也是要杀这个人,自己才得以留下小命。
他至今仍对自己第一次暗杀的情形记忆犹新,整个过程都历历在目,仿佛就像刚刚发生一般。
那是他加入千木岛的半年之后,一个冬日的早晨。阮林风依然记得,那天的海风异常的刺骨,冷冽的风钻到人的棉衣里面,肆意的撕咬着所有有温度的皮肤。
他如同往常一般跑到山上练功,却被罗成玉告知要出岛做事。
坐在离岛的小船上,阮林风被冻不停的缩着脖子,双手也藏在棉袖里不肯出来,身子缩成一团躲在船舱里瑟瑟发抖。
他自己心里清楚,发抖不仅仅是因为天气,更是由于自己要做的事,紧张,他第一次要去杀人。
而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这人的姓名,也不知道他的容貌,更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所有的一切,在他的脑子里都是空白,自己之前猎杀过无数的动物,那是为了生活。
这次去杀人,为了什么,阮林风的脑子里面找不到丝毫的缘由。
就如罗成玉说的,你记住要杀他,这就够了。
来到一座小城里,罗成玉丢给他一张目标的画像便离开了。阮林风按照画像的样子找到了要刺杀的人,一个二十多岁的青皮,同画像上生的一般模样,斜眼吊颈,歪嘴裂牙,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正在沿街挨门挨户的收银子,俨然便是这一带的地痞。
许是他的仇家要杀了他抢他的地盘呢,这种人少一个是一个,反倒能让街上的百姓过几日舒坦日子。阮林风心中想着,似乎为自己杀人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开脱的理由。
当自己迎面走向他的时候,阮林风却又没能出手,毕竟心中还是纠结的,杀人,对于任何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暗暗跟着这人走到他的家门外,阮林风却看到这个凶神恶煞的青皮正在悉心的喂一个老妇人吃药,满脸的横肉似乎也柔和了许多。
在不同的时候,同一个人也不是同一个人。
阮林风收回了准备掷出的飞刀,静静的躲在那人的院墙上看了半天。
他甚至都要放弃了,下手已然成为了一件非常艰辛的事情。
阮林风就这样远远的看着这个人的生活,直到三天以后,罗成玉来到他的面前,一脸严肃的告诉他,雇主规定的时限马上就到了,若是完成不了就由自己代劳,阮林风终于狠下心来。
阴沉沉的天空,冰冷的雪飘洒着落向大地,打扮成一个乞丐的阮林风,走向了正在拿着酒壶摇晃着走在街上的目标,那个自己要杀的青皮。
满是泥泞的街上,阮林风脚下一个趔趄摔在了对方的怀里,那人伸手扶住了他,笑骂道:“臭小子,下雪还不滚回狗窝呆着,出来要寻大爷的晦气吗?”
说着扔出一个铜板道:“快滚吧!”并没有在意腿上似针扎的轻微的疼了一下。
阮林风没有去捡铜板,低着头快步的跑开了。
他的身后,这个人走了几步,突然摇晃着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睛瞪的很大,早已没有了神采,喉咙中低低的发出“嗬嗬”的声响,片刻之后便没有了声息。
阮林风疯了似的狂奔了很远才停下,他大口的喘着气,眼前却是自己的爹爹靠在树上死去的样子。
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可死在自己手下的人,谁将会为他们复仇而不顾一切?
珠儿静静的坐在桌前,看着阮林风微微发抖的肩膀,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只是莫名的有些心疼起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