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动着树叶，热闹喧嚣的烟雨楼渐渐静谧了下来，再过两个多时辰燕京城内天色将亮。
烟娘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头也不抬地随意问了一句：“这么晚了，你不去睡觉跑我房里来干什么？”
对面的人没有立刻回答，烟娘也不急，自斟自酌地倒酒喝，她从染上失眠的毛病后，喜欢饮几杯酒再入睡。
酒还没入口，对面的人开口了，“我想做珠儿的丫鬟，以后伺候她一辈子。”
烟娘“嗤”的笑了出来，手中的酒洒了大半，她花枝乱颤地抬手指人，笑道：“小梅啊小梅，我往日里便觉得你是个机灵的，没想到啊！你不是机灵而是聪明！”
小梅白着脸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怎么想我的，可我小梅说到做到，如果当了珠儿的丫鬟，我便是真的伺候她一辈子！”
烟娘放下酒杯，拿起手帕轻轻擦拭手上的酒渍，淡淡地道：“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便是各种誓言和承诺！”
“虽然烟雨楼里本来就不是什么讲道义的地方，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打算，你就算是存了别的心思，这也没错！”
“但看你这么信誓旦旦的，我且问你一问，如果你跟着珠儿入府后，大将军突然有一日又看上了你，也要纳你为妾，你会如何处理这件事？又会如何应对大将军？”
小梅的脸更加苍白了，她喃喃道：“怎么会？我长这副模样……”
烟娘直接问她：“那在之前，你们又有哪个会想到珠儿能被堂堂的骠骑大将军一眼看中呢？”
小梅咽下了接下来的话，烟娘的这句话直接戳中了小梅最开始对珠儿的想法，她能和珠儿交好，其中不乏别人对珠儿样貌的奚落。
从很早开始，小梅就知道自己很难被人看上，她可能会在烟雨楼一辈子伺候人。所以在看到每天忙着为别人缝制衣服的珠儿时，她才会与珠儿成为了好姐妹。
房间里静悄悄地，小梅回过神来后，便转身打算回去。
烟娘这时却又道：“说到底，那些都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我这么猜忌与你，对你确实有些不公平。”
小梅的脚步停了一瞬，又继续向前。
“哎！你别着急走啊！我也没说不同意你去啊！”
小梅慢慢停下脚步，转过身问她：“你是什么意思？”
烟娘咳了一声，挥着手帕干笑道：“你这幅样子跟平时还真挺不一样的！”
小梅没吭声，烟娘便道：“你去伺候珠儿，这我没意见！但我做不了将军府和珠儿的主，我可以试着去跟将军府说一声，但你得先到珠儿那边问一下她是什么意思。”
回到房间后，小梅抖起被子，开始铺床，那边本已经睡着的红芍突然嘲讽道：“大半夜的这是干什么去了？我还以为将军府的人提前来接人了呢？”
小梅裹上被子，咬着牙闭上了眼睛，红芍却不肯放过她，平时娇滴滴的嗓音此时听起来有些尖细，她道：“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一个人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少动那些个不着边儿的邪心思。”
第二日一早，将军府那边派人来说隅中（上午十点）时会派马车来接人，还送来一些形式上的聘礼及几套崭新的衣物。
小婉盯着那些抬进来的金银首饰和精致的衣服，眼里直冒火星，红芍嘲讽地看她一眼兀自回屋继续休息了。
烟娘自是将东西欢欢喜喜地收下，还塞了那领头的一些碎银子。
等送走人后，烟娘将属于珠儿的那份拿出来准备亲自送到她屋里，却不想小婉从她身后跟了进来。
烟娘奇怪地问她：“你不去休息跟着我干嘛？”
昨夜好几个客人都是找小婉的，烟娘从她略微憔悴的脸上便知道她没休息好。
小婉露出一丝微笑：“我来送送珠儿妹妹，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面了。”
烟娘点点头，没想到楼里还有个懂事的，也难怪她最近能受到追捧。
珠儿看到烟娘急忙迎了上去，烟娘笑着打趣她：“这么着急离开我这烟雨楼啊？”
珠儿的脸一下子又羞红了，刚刚将军府来人时院子里的动静不小，她其实偷偷去看了的。
将东西放下烟娘打发了两个小丫鬟留下来，“你们仔细着伺候，待收拾好了叫我！”
送走烟娘，珠儿回到房里见小婉还没离开，便上前为小婉倒了杯茶。
小婉紧盯着珠儿慢慢开口道：“恭喜珠儿妹妹了！”
珠儿略显羞涩地冲她笑了笑，将倒好的茶递了过去，“婉姐姐，请用茶！”
小婉只觉得珠儿脸上的笑刺眼极了，递到眼前的茶水她看也不看，伸手挥到了地上。
珠儿错愕地看向小婉，“婉姐姐！”
小婉几步上前，将丫鬟们摆到梳妆台上的上等胭脂抓在手上，尖声道：“这些东西本来都应该是我的！”
这下连同珠儿和那些丫鬟都愣住了，看着小婉那张变形的脸，珠儿慢慢开口问道：“婉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婉激动地指着珠儿喊道：“什么意思？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是个什么模样，萧将军怎么会看上你呢？是你顶替了我的位置，萧将军看上的应该是我才对！”
这一下珠儿更是不解，看着小婉苍白的嘴唇，脸上还有熬夜留下的浮肿和黑眼圈，她上前低声道：“婉姐姐，你是不是累了？”
小婉却怒骂道：“贱人！”随后便伸手想打珠儿，珠儿急忙向一旁闪躲。
烟娘在回房的路上恰巧遇上了小梅，想起小梅的事，便陪同她一起返了回来，来到珠儿门口，便看到了这一幕。
烟娘厉声道：“小婉，你在干什么？”
小梅拉着珠儿来到烟娘身旁，问她：“你没事吧？”
珠儿摇了摇头。
见到烟娘，小婉也不再掩饰，她把将军府送来的衣物首饰一把笼络在怀，冷声道：“萧将军要的是我才对！”
烟娘冷笑一声，“你莫不是魇着了？还是在自以为是的痴心妄想？”
小婉大声道：“前几次可都是我在卖酒的，怎么我一不在，珠儿就被萧将军看上了？是她顶替了我的位置，如果昨天我在那里，还能有她什么事儿？”
“再说，就她这副模样，就算去到将军府，也是被厌弃的命！”
“她根本就不配！”
烟娘冷冷地看着状似癫狂的小婉，看她嫉妒地发红的眼睛，尖酸的嘴脸。
一旁的小梅呸了她一声，“我看你是得癔症了！如果昨天没出珠儿被萧将军看上这件事，而让你去卖酒你去吗？”
“哦，见别人得了贵人的眼，就是代替了你的位置！合着什么好东西都应该是你的？”
小婉憋得满脸通红，正要开口反驳，却又被小梅抢了话，“就算是珠儿昨日代替了你的位置卖酒，那你以为萧将军是什么人？他会糊涂地将人看错吗？还是说，你都能替大将军做主了？”
这一连串的发问才是击溃小婉幻想的关键，她喃喃道：“怎么会，珠儿怎么可能……”
烟娘对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去把东西都拿了回来。又派人去喊了二九，她现在是恶心透了小婉，要给她些教训吃一吃。
二九带走小婉后，烟娘也跟着去了，珠儿舒了口气，对小梅吐了吐舌头：“今天的小婉真有点吓到我了！”
小梅也皱起鼻子，“好讨厌她这副嘴脸！”说完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沉静了下来。
珠儿拿起刚刚被小婉抓起的衣服，一边查看一边小声地道：“我现在人还在烟雨楼呢，也不知道后面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怎么大家都一副我得了什么好东西的模样呢？”
说着她拿起一件水蓝色的衣裙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对小梅道：“你看我这样穿行吗？”
小梅上前在一堆衣服前略一翻看，挑出一件嫣红色的对襟褙子，嫌弃道：“你才多大啊？总是穿些青蓝色的外衫，有些过于老成了！”
“今天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大喜日子，还是穿喜庆点好！”
珠儿拿着衣服坐到一旁在座椅上，略有些茫然地对小梅道：“将军府里是什么样子？我去做了妾，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又带着惆怅道：“从小在这儿长大，记得懂事起我就想着要离开这儿！”
“小梅，我不喜欢那些来来往往的男人们看着楼里的姑娘的那种眼神！也不喜欢私底下姐妹们打出笑脸用开玩笑般的语气勾心斗角！”
“可如今要离开了，我居然对这一切充满了一种留念和不舍。”
珠儿的眼睛清澈见底，她就那样坐在一旁，挺直了腰身，粉色的樱唇中吐出的言语一句句打在小梅的心上。
想到二人多年的相处，小梅这时才真正发现她能与珠儿交好的原因——因为珠儿的真，她对待别人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别人飞黄腾达时不曲意奉承，别人穷途潦倒时也不落井下石幸灾乐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