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德明见难得休闲,便信步至御花园,一睹百花皆谢的落寞,一探岁寒三友“松、竹、梅”的傲骨挺风、迎霜无俱的绰约风采。
阳光普照下,她漫步在石路上,忽然间从斑斑点点的树荫中,闯入了一个莽撞的小太监,脚履浮浮地一把撞在德明身上,趁机在她的掌中塞入一个纸球。
随后那个小太监便惶恐不安地跪下:“奴才不是有意的,求王姬开恩,求王姬开恩……”
德明将纸球揉开,里面熟悉的笔划银钩马上映入眼帘: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达,何时守旧乐?
“你为何给本姬这个?”
德明毫不犹豫地把纸球掷了回去,直奔红墙角盛开的几株紫梅而去。
寒风凛冽,小太监笔挺跪着,垂头两行热辣滚烫的泪珠从悔恨交加的脸上落下,久久也不动。
……
晋贤希望德明能收收心,别总是妄顾宫廷礼仪。可她行为举止越发没规没矩,上窜下跳,嗓音粗鲁,说话的的速度跟弹珠跳无二,全然不像尊荣的王室女儿,十足个活活的江湖卖艺女。
这些在传统观念里是不允许的,着实令晋贤担忧。她想管束,但女儿已经长大,明显不大听她的了。
其实德明也不是存心气得母后整天面红耳赤,像出海前这几天,她决定好好服侍晋贤,让晋贤放一放那提到半空中的心,享受一下岁月静好的日子。
所以她摘来梅花,养在了兵器里,真心实意地学习绣工。
很多圣人诗客都称赞梅花是百花之首,凌寒独开,冰清玉洁,有清雅芬芳之味,又有脱俗秀丽之美,浑身散发着坚贞不移的气质,令人折服在它的魅力中不可自拔。
可在德明眼里,无管是梅姿、梅香,还是梅魂,绽放的绝不是傲风世骨、摆弄着与众不同。它生于寒风刺骨,凋零于春日的暖阳。一辈子注定无缘欣欣向荣的百花争艳、蜜蜂追逐,彩蝶漫天飞舞的盎然景象。陪伴梅花的,只有冰冷的白雪,肆虐的东风,和无边的寂寞。即使众星捧月,也无人分担苦楚。月色凉凉中,那一缕缕梅魂暗然浮动,无声哭诉世道的不公。
安沅在一旁添了些熏木,笑道:“王姬这般用心,太后见了必然高兴。王姬也爱梅子吗?我娘就特别喜欢,她自制的乌梅生津止咳,等过些时日,奴婢做些给王姬尝尝。”
德明一丝不苟地端着白纱圆圈,进展极慢。因为针法笨拙,又恐落错针,所以要格外的仔细,一段时间过后,不禁出现了眼蒙心慌的现象。于是闷闷地放下针布,答道:“王姬最爱的是陶菊,不过很喜欢‘咏梅’中的那句诗——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安沅灵机一动,道:“我知道了,陶菊手自种,楚兰心有期。王姬斋房里挂着这句诗。”
德明笑了笑,继续埋头苦干。晚膳过后,就早早入睡。
深夜,万籁俱寂的竹林,寂静突兀的小院,月影移墙,人影一闪,一阵疾风便将厢房门前的两名带刀侍卫放倒。
那人四指卷起,先缓缓地敲了三下,细声细气道:“王三哥,三哥,三哥,您睡了吗?”
等了一小会见无人应睬,刚想再敲三下,里面灯火骤亮,传出了雄厚苍劲的声音:“进来吧,瑶儿。”
德明应声推门而入。烛光下,伫立着一位气势恢宏、潇洒倜傥的公子哥。他抿着嘴角,一脸的深不可测。
“王三哥安好!”德明恭恭敬敬地行礼:“三哥暂且忍忍,时机一到瑶儿便会救三哥出去。”
“哦?”罗修浓眉一扬,轻蔑道:“怎么救?承霄最忌讳的就是和我揽上关系的人,你不像会冒险的人。”
“姚斌可以用所有的功劳换来王上的保媒,我为什么不可以?只要王上对你放松警惕,瑶儿就有把握还你自由之身。”德明言之凿凿,绝无夸假的成分。
可惜罗修对此却是不屑一顾:“瑶儿近来和承霄舒华他们的关系不错嘛。”
德明苦笑着摇头,目含泪光道:“瑶儿从小到大只认三哥一个兄长,即使你我立场不同,水火不容,也永不能改变。”
她越是真情流露,罗修越觉得她虚伪:“那又如何?我也曾真心怜惜爱护我唯一倔犟可爱的王妹,可结果呢?你背叛了我,奋不顾身地帮那个和我针锋相对、从小对你百般欺凌的王三子。”
“三哥……”德明内心深处纠结万分,泪眼朦胧:“瑶儿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收起你那虚伪肺腑之言,恐怕本王承受不起。”罗修冷哼一声,目无表情道:“听说你马上就要出发歼灭海贼,这有一封先皇的密函,你打开一看就会知道父皇更倚重谁,当日是谁谋朝篡位、意图不轨。谁颠倒乾坤,将我以忤逆、犯上作乱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关压在此。”
“这……”德明左右为难,递过来的信函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她面露难色道:“既成定局,再执着这些又有何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我乃天之骄子,怎能蒙上不白之冤?困身在此孤独终老?”罗修道。
德明最终还是抹去了眼水,接过了信函,不咸不淡地说道:“三哥怎会在此孤独终老?除非三哥想在此颐养天年。否则这里的兵力无非三、四十人,怎敌三哥的几百死侍,还有内藏的蓄力?三哥白日的颓废,黑夜的意气风发,不是正好认证了这一点吗?”
“不是你说的吗?一走了之只会让天下人都有了谴责我的借口。”罗修道。
“往事如烟,随风已逝。三哥,多保重!”
德明眷眷不舍地拜别,致别那个在寒风陌生的宫围里,给她终身难忘的眷顾和温暖的大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