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明想要清静的愿望恐怕要落空了。
愧疚萦绕心头的凤阳听说德明醒来后,便在皇家佛堂闹着要回去,于琳之后一步回来。
见着德明又是一顿痛哭:“瑶姐姐,都是我不好,我是害人精,惹祸精,才害你遭受这般罪……”
凤阳悔恨的情绪终于在不断的祈祷后,事情得到了完满的解决,沉重的泪水得到了释然。
德明开始时还劝,不奏效——好吧,你哭吧。
折腾到傍晚,广尊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人——安沅。
那丫头从看见德明后一直憋着泪珠。
直至广尊走后,她才抱着德明的腿开怀哭泣。
“喂喂喂,你太夸张了。本姬还没死呢。”
德明虽然嘴里说着嫌弃的话,可眼中却闪烁着欣慰和暖色,安沅的出现,令她在这个奢华的地方终于捕捉到一丝归属感。
“王姬别胡说,也不怕忌讳!”安沅擦了擦泪水,回转门前,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嬷嬷宫女,一派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道:“你们都各归各位吧!我家主人我自己侍候就行了。”
她挺着胸,张牙舞爪,口气中满满的嫌弃,该有的宫规和尊重全无,气得清宁殿的侍从够呛。
张嬷嬷追随广尊太后有二十几年了,广尊年轻时就凭借出色的外貌,呼风唤雨的家族,以及杀戮果断的手段,一路位极至尊,张嬷嬷自然跟着开启了一路顺风顺别的人生,别说地位低下宫女太监,就是从前的嫔妃见着她都得客客气气的。如今被一个不见经传的小辈吆五喝六,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哼,你算什么人物?我等奉东宫太后前来侍候德明王姬,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就是广尊太后说你们侍候王姬肯定不细致,才差我来的。不信你们去问问琳之姑姑。”
如此,张嬷嬷只好窝着一肚子闷火,领一众人往屋内跪拜:“奴婢告退!”
“汝瞳焉如新出之犊,而无求其故。”
安沅顺着紫珠帘子内的声音走去:
“王姬你说什么了?”
“我说你初入宫廷,天不怕地不怕。迟早要吃亏。”
不得不说,赶走了那些如黑云般存在的人,连呼吸的空气都显得没那么沉闷。
“奴婢一心侍候王姬,其他才不管呢。王姬,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何王上会把您关进天牢。”
于是德明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都对外吐露,除了些隐晦的敏感问题,连受害者是凤阳都毫不掩饰地讲出来。
因为此时此刻的她需要一个发泄的树洞,不然她的病永远都好不了。
“凭什么刑罚鞭打就王姬受,他们一个个就收权的收权,封官的封官……”安沅愤懑之余,拉着德明的手,真诚地说:“王姬,我们以后都不要再管他们了,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不同的世界没桥梁运通。咱们在亭海殿好好过日子好吗?”
德明噗哧一声乐了,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了一个许久不曾出现的人影,他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你不那么难过。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自由了,我希望你多去些远方,你的世界不只有王宫和太眉山。等你走过足够多的路,看过足够多的人情世故,思维的宽度和内心的包容就不会再限制在狭隘的宫斗宫规中。虽然那时你还会有疼痛,对生死还是会有执着,利益纠葛、槃根错节的关系还是牵扯着你的人生。不过你的眼睛会更清晰更广阔,不会轻易去计较得失,不会在前进的路上迷茫。因为那时的你更懂自己。
“安沅,你是不是认为他们都对我不好?”德明眸光闪出了异样,人也惆怅起来。
“对,在奴婢看来,他们都在欺负、利用王姬。”安沅倒真敢说。
“广尊太后呢?”
“不好。她明知道凤阳王姬是关键所在,却让我家主子当了挡箭牌。”
“不对。广尊太后对本姬很好。当年我母后只是一个小小嫔妃,若不是太后有意庇护,我和母后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而且我的封号都是太后的恩赐,有一次异国的王爷看中了我,先王要我联姻,太后为我据理力争,在养心殿跪了一夜,才免除了我离乡别井的苦楚。我这辈子都不会忤逆太后的。凤阳呢?”
“不好。她是个缩头乌龟。”
“不对,她对本姬很尊敬。我出身不好,来路不正,除了王三哥,那些高高在上的王子公主谁把我当回事啊?凤阳是正宫王后的嫡出之女,身份尊贵无比,但她从小却对我礼数周到,一口一口地叫着瑶姐姐。晋贤太后呢?”
“不好。王姬出事她只会躲在亭海殿哭。”
“不对。她真心待本姬为亲生女儿,虽然她最爱的是王兄。当年我原生家庭贫困,季秋姑姑把我带进宫,如果不是凭借和王兄同月同日出生,忆子成狂的晋贤就不会把我当成王兄的影子,广尊也不会因为愧疚晋贤而赐我郡主之位。我正常的轨道就是宫中一粒不起眼的沙子,或老死或病死,或无端端冤死了。福东呢?”
“不好。谁让他打得王姬遍体鳞伤。”
“不对。福东从小对本姬很照顾。小时候我在御数苑上课,很多人欺负我。多亏了福东暗中提醒,让我小遭了不少罪。舒华呢?”
“不好。是他提出严刑逼供的。”
“不对。没有舒华在背后推波助澜,事情不会完美落幕。你知道为什么我身边都是对我好的人吗?”
安沅撇了撇嘴道:“王姬与奴婢对待‘好’这个字有着不同的理解。”
“那是因为王兄登上了帝位。对我们心存不轨的人都消失了。我和王兄看似没什么关联,实则里面千丝万缕道不清,理不明。”德明恍然若失神情般如梦如幻,如窗外倾斜而入的银光一样神秘。
很奇怪吧,德明时常由生一股悲凉,但如果有人看穿和同情,她又会据理力争地否认。
“奴婢不懂这么多大道理。奴婢只知道会一辈子对王姬好。”安沅麻利地收拾好纱布药包:“王姬,你现在好些了吗?”
“好很多了。”德明笑道:“明天估计就能下床了。本姬只要一接地气,马上神清气爽,无灾无病。好了,折腾了一天,本姬甚是乏累。记住,本姬自然醒来之前,不允任何人打扰。”
“是!”
安沅蹑手蹑脚地放下帘子,端着洗漱盘出来了。
夜深人静,初冬时分,忽然间梧桐树下,影影绰绰一前一后出现了两人……
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