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展虔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薛映的时候。
在一家济慈院里。
济慈院里都是些孤苦无依的孩子,没有父母家人,官府把他们都送到济慈院扶养。或许是由于身世坎坷,这些孩子都非常懂事。十五岁的时候,牧展虔偶然了解到孩子们想要念书识字的愿望。经常抽时间教孩子们念书。官府的责任是将这些孩子扶养长大,一些孩子学习手艺,成为手艺人。一些送去兵营里,经过训练成为士兵。念书,是一种过分的奢侈。
牧展虔很喜欢济慈院里的孩子,孤苦的孩子总是特别懂事,不像高门大户里的孩子们一般娇纵。每次他去教孩子们念书,孩子们都特别高兴。相处很是融洽。
直到有一天,牧展虔远远在院外就听到了朗朗书声,稚音纯净,带头朗诵的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抑扬顿挫,起伏有致。
牧展虔微微诧异,平日里是没有士子来这小小的济慈院的。
牧展虔站在一旁,等到孩子们诵读完,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拥过来和他打招呼。牧展虔温和浅笑,亲切地和每一个孩子说话。
“牧哥哥,来了一个薛哥哥。薛哥哥人可好了,就像牧哥哥一样”最为开朗活泼的小志眼睛都笑得咪了起来。
牧展虔摸摸小志的头,“那位哥哥我已经看到了,你们很喜欢他对不对啊”。
“对啊,对啊”,孩子们欢声笑语连成一片。
“好了,牧哥哥知道了,大家先玩吧,我和那位薛哥哥说两句话”。
孩子们乖巧的各自玩了。牧展虔走到年轻人面前。
面容俊秀清瘦,一身普通青衫,衬出儒雅的气质。
“在下牧展虔,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免贵姓薛,薛映”,年轻公子浅笑回礼,声如清泉。
牧展虔没想到这将是他人生的知己,高山流水觅知音。也不知道,这相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
“薛兄,偶尔面带愁容,可是有什么烦忧”,牧展虔关切询问。
“没有什么,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牧展虔很快收敛神色。转移话题,“牧兄为何会来这小小的济慈院教习孩子们功课,毕竟牧兄出身名门,在旁人看来,牧兄如此行事难免有失身份”。
“那薛兄又为何不惧他人眼光,薛兄亦是文人雅士”,牧展虔反问,没有丝毫不快,相反,他很欣赏薛映的快言快语,而不是背后中伤。
“我么,只是随心所欲,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罢了,他人如何说道与我何干,况且文人本不仅仅是卖弄才华,与其成日里斗诗作词,不若做些实际的事”。薛映下意识道。
“展虔亦是此意”,牧展虔狡黠一笑。
……,相视一笑。
他们有共同的志趣,游山玩水,访古寺,参佛经,谈天说地,一个四处游历,见多识广,一个家学渊博,博闻强识。有相同的理想,都愿为一方教书先生,济慈院里一起教孩子们念书写字,射弓练剑……很快,牧展虔就和薛映成了莫逆之交,亲如兄弟。
薛映身子孱弱,牧展虔私下替他求医问药,翻阅了无数医书典籍。也曾搜集民间偏方,可惜薛映的病情还是日渐严重。与此同时,薛映眉间总是布满一丝挥不去的阴霾和焦虑。牧展虔一直不明白好友为何焦虑不安,甚至还有隐隐的愧疚,那绝不是对死亡的恐惧。
直到帝京诗会。
那时薛兄的病已经很严重了,即便他极力隐瞒,牧展虔还是发觉他咯血的次数越来越多,形销骨立。但他坚持一定要去诗会,牧展虔只当是他的一个心愿,毕竟是文坛盛会,难能可贵。
“你来了”,大理寺的牢房里,薛映淡然道。
狱卒打开牢门,先是将带来的药和衣物摆放红好,默默坐在薛映面前。
沉默蔓延。
良久,哑着声音问道,“薛兄可否告诉我其中原委”。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一愧疚的是我利用了你”,薛映沉静无波的面容上闪过愧疚。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点事实无法改变,从一开始的相识,就是他设计的巧合。他利用了牧展虔的品性。
“宰执大人已经上书,奏请轻判,薛兄大约是要受些苦了”,牧展虔不知说些什么,干巴巴的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准备离开。
薛映目送好友离开,终是开口道“你可怨我”。
“不曾,薛兄行事有薛兄的道理,即使我们是至交好友,无论如何,我不能要求你行事处处以我为先。或许你只是选择了你认为的哏重要的事情,既然选择了,就不必后悔。而我,也没有立场指责你的选择。不过,我会帮薛兄达成心中所愿,薛兄是展虔的朋友,知己”。牧展虔转身离开,临走前叮嘱狱卒帮忙照看薛映。
事情的原委牧展虔不多时便查清了,当年薛家一案的当事人很多都已经不在。而宰执大人却是当年的主审官之一,薛映无力翻案,或许是掌握到什么线索,将复仇的矛头指向宰执大人,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才放手一搏。
无奈,牧展虔打算进一步调查事情的真相时,家族来人,带他回莜何,他只得先回莜何。
牧展虔自幼过目不忘,藏文馆里翻阅藏书时,讲到了灵术师一脉的传承。据记载,灵术师落山老人已经逝世,衣钵由门下两位弟子继承。其中还特意记载了有一名女弟子,旻泽大陆上极少有女灵术师。灵术师的手腕内侧均有一个银色六芒星的标志。
闭门思过的日子,牧展虔偶然想起自己似乎在晚风手腕上看到过六芒星的图案,一闪而过。当时还以为是自己一时眼花看错了。现在想来,晚风兴许真是灵术师传人,她的身上有太多的谜。
牧展虔决定向月晚风求助,如果没有灵术师的帮忙,仅仅自己调查并不容易。况且,自己也没有法子去为前朝案子翻案。出于孝道,女皇并不会轻易重审薛家一案,那是明确的指责先皇的过失。
他道明来意,月晚风只是叹息蹙眉,询问自己为何还要帮薛映。
晚风答应了他的请求,贝齿轻启,“你可清楚你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我都知道,没有免费的宴席,何况我所求之多,还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牧展虔拿出一株雪白的植株和一封信“我打听到,用银芝加上极品兰花煎服可以减轻阴寒宿疾,你替我将这银芝和信连同我养的极品兰花给薛兄,另外的兰花晚风可以自行处置”。
“现在舍得将兰花送给我了,可惜那极品兰花我这辈子都染指不了了”,月晚风打趣。顿了顿,正色道,“你放心,我会竭尽所能帮你,因为你也是我的朋友”。
牧展虔淡淡一笑,灿若曦华,令人无端想到高洁不俗的君子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