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宫内,清帝坐在上首平静地看着面前质问自己的儿子,后者一脸怒气地看着自己。
清帝撑着头,淡声道:“你就是这样同朕说话的?”
赵承宇完全不同清帝解释,只道:“儿臣只想知道您把她带到哪里了?”
清帝眯了下眼睛,语气平静道:“不过一个侍女,值得你来质问朕吗?”
赵承宇呛声道:“父皇,您当初答应过儿臣,不会动她的!”
清帝见赵承宇这副神态,又想了想他的话,最好低声笑道:“你是说一个月前的话?”
“难道不是吗?”赵承宇愣了一下,立刻回道。
一月前,赵承宇有意无意地在清帝面前提起有关柳絮儿的事,又是明里暗里地询问清帝的态度。清帝回了一句“随他”后,才放下心来。
清帝自然记得当时自己的回话,可他也确实没有回答不动柳絮儿这个问题。因而他回道:“宇儿,朕可没有明确答应你,是你想太多了。”
“怎么会,明明……”赵承宇有些急躁,刚想反驳清帝,可又仔细一想,清帝确实允了自己宠爱一事,没有回他不动柳絮儿。
看到赵承宇的脸色都苍白了些许,清帝便知道他想起来了,便笑道:“怎么,想起来了。”
“既然如此,为何父皇要零模两可地回儿臣?”要不是因为那个回答,自己不可能会如此张扬。
清帝冷声道:“宇儿,你是对朕有意见吗?”
“儿臣不敢,”见清帝有些微怒,赵承宇连忙行礼请罪,而后也问道:“儿臣想知道父皇为什么要如此?”
见固执要问个答案的赵承宇,清帝有些无奈,而后才道:“因为自从那位之后,朕再也没有见过你快乐过,自然会依你。”毕竟是自己最爱的儿子,自然想给他最想要的。
赵承宇一愣,他不知道那位到底是谁,因为从九岁落水撞到头以后,他的记忆便有些地方是空白的,怎么回想,带来的都只是一阵比一阵更厉害的疼痛。被身边人发现阻止后,他也没有回想过。
他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曾经有一个很在乎的人,可能就是他们口中不能说的那位。
赵承宇不愿回想过往,便问道:“那为何如今?”
“因为你的表现过了。”
赵承宇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是有些失态,便辩解道:“可这件事与她毫无关系啊,这是儿臣一人的做法罢了!”
清帝的声音终于严厉起来,“宇儿,她害你如今的这些失态,真的只是你一人之过吗?”
“她……儿臣……”赵承宇一时找不到理由为自己和柳絮儿辩解,因为这些事人尽皆知,这真的只是他一人的错吗?
看到赵承宇难过的样子,清帝于心不忍,温声道:“宇儿,朕没有立刻下命令让她离开。”
赵承宇立刻抬头问道:“是吗?”
清帝点头,而后才道:“清宴一事后,方是她的审判。”
“儿臣知道了。”赵承宇向清帝行礼后,转身往宫门走去。
“宇儿,这么放心她?”
赵承宇答非所问,“父皇,儿臣三日后自会接她回府。”说罢,便快步走向宫门外,瞬间便不在清帝的视线中。
见赵承宇离开,清帝回想刚刚的事,便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母子当真是一个性子,一个比一个倔。
清帝又看到高明给自己递来茶,就问道:“高明,你说这宇儿是不是和他母亲一个样子啊!”
高明微笑着迎合了清帝的话。
“宇儿只有容貌跟了朕,其他的几乎学了他母亲。”
清帝轻笑道:“看到他刚刚那副表情,朕还以为是他母亲跟朕闹脾气,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笑着笑着,清帝就有些笑不下去了,有些无奈道:“不过学了他母亲也好,总归不会与朕一般会负人,伤了他人,你说是不是?”
高明没有回话,这个时候清帝只需要有个倾诉对象,诉说他的苦恼。
“每次看到宇儿,总会想起他母亲…”想起当年意气风发的自己和她,也是与赵承宇一般烂漫,仿佛天不怕地不怕,锐气十足。
“是朕负了她,当年她嫁给朕时,便同朕说过,若朕不能守约,必不会轻易原谅朕。”清帝眼中流露出各种复杂的情绪,有悲哀,有怀恋,更多的是悔意。
“她果然没有食言,自朕登基后,破坏了约定,便再也没有过好眼色。即便宇儿出生,也不曾对朕表露过真实情绪。”
“如果不是她自身的愿望,作为一国之后,还需要为国为民,只怕她早就离开了这宫中。”
清帝想到什么,抬头一笑,自嘲道:“宇儿以为朕和她只是表面上疏离,实际上极为亲密。但是他只猜对了一半,在公事上我们确实极为亲密,默契十足,可在情感上早有缝隙所在,回不到从前了。”
“她怨朕不守约定,连自己最后一段时间都不让朕陪着,抛下我们就走了。”清帝虽是笑着一张脸,却远比哭的更难看。
“圣上…”
高明见状只能叹气,昭仁皇后严竹和苏家大小姐苏瑜是清帝不能碰触的伤痕。一个是与清帝度过登基前漫漫长路的原配妻子,一个是与清帝有着不解的缘分,同他一起度过生死劫难的嫡妻。
可惜两人皆是红颜薄命,一个比一个走得早,只留下了清帝和赵承宇在世上。
清帝摇摇头,笑着道:“说着说着,那些不好的事就回忆起来了。”
清帝站起离开大殿上首,走到清和宫后院,背手望着鲜红的花圃。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花圃中的花枝都带着水珠,娇艳欲滴的花朵在水珠的点缀下熠熠生辉,更为惊艳。
清帝望着这一片花海,心情放松了些许,而后对着高明问道:“那位柳姑娘如何了?”
高明回道:“一切如常,已经准备着清宴一事了。”
“进展如何?”
“很快,比圣上预测的要快。”
“没想到啊,”清帝轻笑,“宇儿的眼光比朕好多了。”
说罢,清帝继续望着眼前火红的花海,似乎沉浸在美景之中。
高明知道这个时候清帝不希望有人打扰他,于是便悄悄地退下了。整个清和宫只有清帝一人在偌大的宫中。
“说起来,昨日她也是穿着红衣。”清帝喃喃自语,想起昨日初见柳絮儿的样子。
昨日,清帝也是站在这个地方见柳絮儿。
柳絮儿被高明带进来后,便看到这清帝的背影,和这富丽堂皇的宫殿。
原谅柳絮儿一直是个穷孩子,基本与那些贵的东西无关,所以看到这些花钱都买不到的珍品,就算心思没有被引走,但总是会感叹一番。
皇宫不亏是皇帝居住的地方,不论是布局还是装饰,都是上上等,要是天天住这样的屋子,她也想当皇帝了。柳絮儿一边向清帝行礼一边想到。
向清帝行完礼,后者没有转身,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背手看着花海。
见状,柳絮儿微微挑眉,心中默默吐槽:跟赵承宇同样的做法,真不愧是父子吗!
不过柳絮儿也就是在心里说说而已,眼前这位毕竟是皇帝,她目前还惹不起,还是乖乖听话的好。而且这位也是赵承宇的父亲,在他面前留一个好印象也是蛮重要的。
柳絮儿没有意识到,赵承宇的父亲,自己为什么要留一个美好的印象,心里微微紧张。
只是这样一直站在原地,难免有些无聊,柳絮儿理所当然地看着地板想起了别的事。
这几天,柳絮儿虽然一直待在青瑶园闭门不出,但也不是闲在哪里发呆,无所事事。
趁那段空闲时间,为了不让自己过度想那天与赵承宇吵架的事,于是柳絮儿转移注意力认真思考自己在这里的意义,她不信自己出现在这里算是个意外。不是原身残魂的影响,“柳絮儿”,不,顾瑶自己处在这个世界的感觉与在原来的世界完全不同。
在原来的世界,顾瑶的出生不明,从有记忆开始,她便一直生活在孤儿院里,身边是待她如亲生女儿的院长夫妻。他们教了自己很多,顾瑶最初的国学和武术学习就是他们所教。
不过在顾瑶九、十岁时,孤儿院遇险,院长一家去世,顾瑶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到了战火纷飞的地区。也是在哪里,顾瑶经历了一般人无法经历的事,她见了无数死人,也为了生存,亲手害死了人。
在害死人后,顾瑶就发现自己对那些死去的人,虽有感情波动,但却少的惊人。如果不是那几日自己会做噩梦,顾瑶真的会觉得自己是个冷血的人,天生情感薄弱。
后来,那块战火纷飞的地方停火了,顾瑶也就被本来国家的人救了回国。之后接受了近一年的心理疏导,才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中。
顾瑶自己有发现,在接受心理疏导时,自己其实一点波动都没有,而且感觉对原来世界极度不适应,仿佛知道自己不属于哪里。可她回归普通人的生活后,自己又有了情感,因此那感觉就弱了许多。
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寄魂在这柳絮儿的身体里。她的感觉与原来世界不同,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眷念更多。
从来到这个世界,顾瑶只有开始的几天能思考这个问题,后面的事太多,倒也无法认真思考。
只是顾瑶就算认真想,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属于那个世界。如果她一开始属于如今所处的世界,为什么会到另一个世界;如果她是另一个世界到这个世界,那么自己的根本不会有这种感觉。
顾瑶在那几天想了好几天,做了几种可能性,最大的可能性是自己原来可能就属于这个世界,自己的穿越,与贺南轩当初所说有关,与这个世界有关。
不过这种事,到底也是一个玄学,顾瑶想了几天,找了一个说服自己的说法,就不再深入想了,转而想了别的事。
“柳絮儿”这个名字,顾瑶想了许久,终是打算在清宴后改为自己的本名,若真的要接受赵承宇,出于何种原因,自然不愿用顶着原身的名字。
“抬头。”在“柳絮儿”神思时,清帝终于说话了。
柳絮儿这才抬起起头来,几乎直视这清帝。
柳絮儿先是心中赞叹,不愧是父子,不但整人的方式相似,也长相都相似。要说这清帝与赵承宇最大的不同,大概是气质吧。
赵承宇身上少年气很重,放在现代,那就是校园中活泼开朗,青春活力的校草。清帝身上威严感极重,在现代就是总裁,打工人的噩梦。
柳絮儿这样想着,却听到清帝有些颤抖地一声“你站起来,抬起头来…”
听到清帝这颤抖的语气,又是这个旨意,柳絮儿不解其意,但还是照做了。
“直视朕。”
清帝的命令很奇怪,语气中的颤音也越来越明显,柳絮儿疑惑地看着清帝。
清帝的身体有些颤抖,直直地看着面前的柳絮儿,一身红衣,青丝轻绾,娇艳的脸庞上一脸茫然,疑惑地看着自己。
就像高明所想,柳絮儿如今的样子,不细心地看,真的与苏瑜十分相像。
不怪乎清帝一时的失态,他做梦都想见到苏瑜,如今,一个与苏瑜十分相像的柳絮儿在面前,即便清帝清楚地知道这是谁,也不免恍惚,认为眼前人为苏瑜。
待到清帝仔细一看,就知道这人只是表面看起来像苏瑜,实际并没有完全相像,两人的气质不同。苏瑜如月般清华,而柳絮儿如月般清冷。
因而清帝渐渐恢复成帝皇的样子,不再表露感情。他问道:“你知朕为何宣召你吗?”
柳絮儿感觉到清帝的情绪回复,初见自己激动的感觉不见了,也是迷惑间,就听到清帝的问话。于是她恭敬回道:“婢子不知。”
“你真的不知吗。”
柳絮儿缓缓道:“难道是为了清宴一事?”
“是也不是。”
“圣上究竟想问婢子何事?”
清帝站在柳絮儿面前,低声道:“宇儿待你不同,朕这个做父亲的,难道不能看看你到底如何?”
柳絮儿恭维道:“能得殿下青睐,已是婢子的福分,圣上召见,更是寻常人寻不到的福气了。”
清帝似是笑了一下,随后道:“不必如此恭维,你是怎样的女子,宇儿都有所透露。”
没想到这赵承宇什么都会说出去吗?柳絮儿也放下那副恭敬的样子,直接问道:“那圣上所为何事?”
见柳絮儿这态度转换,清帝摇摇头,而后道:“你应该已经知道朕把清宴一事交给了宇儿,而你是主要主理人,你说所谓何事。”
“圣上如果想要除了婢子,何必绕一圈?”
“朕要除了你,自然不必如此麻烦,只是那样,宇儿一定会怨朕。”他也想过直接处理了柳絮儿,可还是担心赵承宇看出马脚,终是没有这么做。
“而且,宇儿那般看重你,朕也想给你个机会。”
柳絮儿皱眉问道:“什么机会?”
“你知道为什么清宴这么重要吗?”
“婢子不知。”这个柳絮儿还真的不知道。
“也不怪你不知,”清帝没有疑惑柳絮儿的不知,娓娓道来:“从前这清宴除去是皇亲贵族的聚会,也是像你这般奴籍的人摆脱身份的方式。”
“大魏的帝皇,也能在这清宴中寻到许多有才之人。不过这些年以来,这个事情已经被大多数人遗忘。”
“如果,你能在清宴中得到朝臣的认可,你就能摆脱奴籍。”最后一句语气上扬了一些。
“这……”摆脱奴籍,真的可以?
清帝见柳絮儿有些不信的神情,又笑着缓缓道:“作为一国皇子,不论是侧妃还是正妃都不可能是一位奴籍出生的女子。”
原来如此,难怪赵承宇有时看着自己一脸凝重,听到王妃或侧妃时总是心情不好。
“因而你知朕为何说给你个机会吗?”
“可圣上为何会给婢子这个机会,仅仅只是殿下的青睐吗?”柳絮儿不是不知,可她就要问个究竟。
闻言,清帝大声笑道,语气里全是笑意,“只靠宇儿一人当然足矣。除了这个,更重要的是你如果成功了,那么那些没有用的大臣,朕也有理由除了他们的位,提拔更好的人。”
“岂不美哉!”清帝的话里明显带有笑意。
真不愧是皇帝,柳絮儿心里想到。
柳絮儿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继续问道:“如果婢子没有把握住机会,该当如何?”
“你知道的,不是吗?”清帝笑着道。
“那婢子自当领命。”是啊,不成功,不就一条路可走吗。
“放心,朕不会要你的命。”
“那圣上?”那你刚刚一副要杀了我的表情干嘛?
“朕想和你打个赌?”清帝凑近柳絮儿的耳边,对她悄悄说了几句话,而后见到后者一脸凝重的表情,低声笑道:“难道你不敢吗?”
“婢子可以答应圣上,但婢子也有话对圣上说。”柳絮儿凝重地想了一会,终是答应了那个赌约,同时道。
“细细说来。”清帝挑眉,说道。
柳絮儿看着清帝的眼睛道:“婢子希望圣上不要再逼殿下了。”
清帝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问道:“你知道这话是在说朕吗?”
“婢子想,圣上定是知殿下喜欢什么,不必由婢子所言。但圣上如果再逼殿下,只怕没有婢子,圣上和殿下的裂隙怕也会增大。”
柳絮儿想,如果只能见清帝这一次,怎么也要将这些话说出来。
清帝的脸色变了又变,手掌握了又握,最后叹气道:“没想到你一个侍女也这么说。”
“圣上!”
清帝摆摆手,道:“朕知你所求,朕会好好考虑的。”
还不等柳絮儿谢过清帝,后者便让她退下,让高明带着她到清宴举动地打理事宜。
等宫殿安静下来,清帝望着宫外那片花海,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给那片花海听。
最后清帝走近花海里,轻触娇嫩的花瓣,笑着摇头道。
“宇儿的眼光当真比我好,你说是不是啊,竹儿?”
有风轻拂过清帝的脸庞,仿佛回答了清帝的问题,笑着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