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司徒晏清,是前朝宰相的女儿,但是我从小却不在冀州皇城长大,我出生的时候,爹爹已经被贬到雍州了,我也没有能够享受到冀州的繁华或者是宰相之女应有的的荣华富贵,可是照我爹爹来看,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爹爹直接被贬为了庶人,这对于一个朝廷大官来说,还是有些严重的,我只是听我娘面带侥幸之色说,很庆幸皇帝没有直接杀了爹爹,按照我后来的理解,我觉着留着不杀,不是当朝皇帝的风格,但其中种种过于复杂,我也不甚清晰。朝堂之事,我向来不懂,也不会主动去追究,所以无论怎样,我们一家都还快乐生活着,我就很满足了。
我娘的出身不高,只是一个实诚的侍奉丫头,当年许多朝臣要将女儿嫁给我爹爹,可是他就是没有答应,偏偏娶了我娘。我娘是个贤良淑德的女人,非常会持家,也很温柔。照我看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我娘又其实很像一个江湖侠女,一腔侠义之气,大义之心,那些温柔大抵是嫁给我爹之后才学会的。我一直觉着我爹娘十分相配。
在雍州,爹爹认识了萧家家主萧纪叔叔,他是一个江湖人,萧家本就身在江湖之中。
所以我爹爹也自然而然就入了江湖。我十分喜爱在雍州的生活,十分习惯在江湖上野,每日每日和萧琛哥哥到处乱逛。爹爹虽然教我读书识字,但是却不硬逼我,大概因为我是女孩吧,不需要科考,也不会有什么望子成龙的梦想被寄托在我身上。
据我娘说,爹爹为官的时候,关心天下大事,处处为朝廷着想,十分清明良善。到雍州了,身上没有一官半职了,却还是热心肠,常常在萧家的协助下,断各种江湖琐事,反而在雍州有点名声,后来即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有人登门来求个公平公正公开的断案。
再后来雍州刺史梁大人偷偷给我爹一个文书的官职,明里他是个打杂的,实际上偶尔会帮助梁大人出谋划策。其实雍州挺贫瘠的,主要是琐事很多,其实冀州永陵朝堂的大事,基本上都不会涉及到雍州。所以我爹爹的重新上任也没人在意。后来才发现还是我太天真了,很多事情盘根错节,爹爹,不,是司徒家从来就没有逃开过皇帝的眼皮。
在外人看来,爹爹成天与江湖草莽一起,这是落草为寇了,可是我却觉得,这十分正义。我小时候最爱凑热闹,看爹爹把江湖那些莽汉说得瞠目结舌,好笑极了。
爹爹同时又很关心朝廷的事情,可能是做官做久了,免不了这样。但是江湖之远,庙堂之高,他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关心,只是关起门来悄悄关心,偶尔他以前的同僚派人送信来家里,也会有人送信去冀州皇城。但是这些都不重要,我觉得无论怎样,爹爹都是一个大好人。
我从前还有个哥哥,叫司徒鉴心,不过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据说哥哥在十岁的时候就不幸去世了,过了几年,娘才又生了我,因而我从未见过我哥哥。所以爹爹十分宠爱我,我平日不乖的时候,他也不会很苛责我,我总觉着这宠爱里面有着哥哥的几份。
朝堂之事爹爹素来不与我说,可是江湖之事却每每有我参与其中,所以我自觉我的童年是十分恣意的。
然而十五岁的时候,平静的生活陡然发生变化。整个司徒家突然遭遇血案,全家除了我,无一生还,如果不是萧琛哥哥出现救了我,我大概也是一具尸骨了。
在我看来就爹爹这样一个大好人,为什么也会遭遇如此不测呢?我万万想不通,我觉得是朝廷的错,我觉得爹爹不该死,司徒家满门都不该受此冤屈,那些往日书信往来的人们,也从未出现过,书信自然是断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报仇,萧家彼时还不是江湖上的厉害门派,萧叔叔又刚刚过世,我也不能连累萧家。
虽然不知道爹爹为什么不将我托付给萧家,但是最终我还是遵照爹爹的遗言,去了荆州的清泉山庄,决定拜师学艺,假以时日报仇雪恨。
清泉山庄已经落魄好几年了,多年没收弟子了,庄主看了我的信物,听了我拜师的缘由,便是收下了我,我心中虽然庆幸,却知道自己的斤两,常常疑惑这清泉山庄的收徒标准是不是太低了。
学武的日子一点都不快乐,我不仅时常做噩梦,想起那把刺进爹爹胸膛的剑,想起那晚的血流成河,还时常学不好武功,最开始的时候,我连马步都扎不好,一桶水也提不动,师父定然是十分伤神的。
我还有个一点都不亲切的大师兄,我知道他是师父和玉贤山庄庄主的儿子,在江湖算是出身显赫的了。但他一点也不及萧琛哥哥,总是对我冷言冷语。我又很总是很紧张,面对大师兄这么厉害的徒弟,我这么废柴,师父会不会把我赶出去,那我还如何报仇呢?所以我很努力学武功,即使有这么不好的师兄,我也得巴着他,搞好关系,说不定他还能指点我,又说不定我被赶出去的时候,他还会给我求求情呢?所以我还是日日想着法子去断雪楼瞧他,纵使他再怎么冷着我,我也得死皮赖脸,所以说寄人篱下就是这么不好。从前在雍州的日子,便显得越发的好了。
我日日待在清泉山庄的听雪轩里,学着武功,酝酿着如何报仇雪恨,一两个月便和萧琛哥哥通通书信。司徒家的仇,重重压在我的心头,我到清泉山庄的日子,鲜有快乐。萧琛哥哥固然可以给予我一些安慰,可是很多时候,我不愿他为我伤神,我便不写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可是除了不开心的事情,我好像没什么好写的,只好写些从玄机伯伯那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见闻。
玄机伯伯偶尔会来清泉山庄做客,他是个怪老头,可是他会铸剑术和机关术,在江湖有着赫赫威名,我瞧着一点也不威风,就会戏耍我,从来没有个正经样,总是嬉皮笑脸的,真真是为老不尊。可是我却总是很期待玄机伯伯来看我,因为清泉山庄的日子太无趣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和我爹是旧识,他也没把我当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什么都同我讲,他还知道我爹早年的有些事情,所以我和他成了忘年之交,我觉得他很亲切,是这个世界上我和爹爹唯一的联系了。
后来,还来了两个师弟师妹,着实令我惊喜。照理来说,清泉山庄已经落魄不堪,除了我这种情况,应当不会有人再来拜师学艺才对。
慕容涉江在我来了不久之后便来了,他虽然比我大,但是依照入门的先后,他还是要喊我一声二师姐,让我觉得自己能在别人面前充个长辈一般,顿时受了尊崇,这便让我欣喜不已了。后来我才知道,涉江是碧阙山庄的私生子,因为一些缘由被随意打发来了清泉山庄,毕竟,师父还是他的姑母呢,照拂一二也无不可。据说他小时候只要一闯祸就往清泉山庄躲。
而花翎就神秘多了,虽然她来的时候隐藏得很好,但是不久之后就被发现是药王谷的人,那身毒术和医术简直出神入化,我甚至怀疑她是哪里来的神仙。传闻药王谷一人只能学一门本领,毒术和医术不可以同时学习,据我推断,花翎大抵是因为偷学本领被赶出来的吧。药王谷也实在是不近人情,放着这么好的一个人才不用,却把她赶了出去,这可真是便宜了清泉山庄啊。
师父和大师兄的话总是很少,但是涉江却很聒噪,他好像从来都不为自己的出身所困,活得甚是潇洒,我每每想学他的潇洒,却总是有深仇大恨重重压在我的胸口,使我喘息不得。花翎很安静,但是相处久了,也可以说得几句话。这样我在清泉山庄的日子总算是好过了一些。
我和大师兄,涉江还有花翎一起学武功,一起生活着,偶尔出江湖走一走看一看,我总把这当作闯荡江湖,时常带着一股仗剑天涯的侠气出山庄去,却蔫头蔫脑的被提溜回来,因为大部分时候我都是最不中用的那一个——大师兄继承的是清泉山庄的天山剑法;涉江继承的是碧阙山庄的碧阕剑法;花翎武功虽然武功不好,但是至少会医术和毒术呀,走到哪里都能混口饭吃吧;就连萧琛哥哥,至少轻功很厉害,而且他的觉燕山庄在两年之内立足江湖了,所以我总能得到很多消息。
只有我身无长物,只有我有一身的血海深仇。
但是后来我也知道了,不只是我一个人有苦难,每个人都不是那么容易,每个人都有他的故事与辛酸。
我依靠着大师兄和师父学着武功,依靠着萧琛哥哥查陈年旧案,日子也就这么过来了。
后来我离开了清泉山庄,却一直记得,我最喜欢的地方是大师兄的断雪楼楼顶,自从我会轻功了之后,我时常躺在上面,望着云朵和蓝天,悄悄向往着安宁,同时我也想着,总有一日,我会报仇的。那段时日,我身负着血海深仇,可是我却过得那么安逸,那都是因为大师兄,他,其实一直护持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