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大牢里,不知从哪儿来的穿堂风冷嗖嗖地刮着。
少棠穿着一身白色囚服,坐在自己牢房的草垛上。
空气上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酸馊臭味,就像是把坏了的馒头和腐烂的老鼠尸体丢在了一起,有些冲鼻子。
没有想象中那般喧闹,狱卒们并非极其凶悍。这儿是关押死囚的地点,挣扎,呼喊,在这儿没有任何意义。
官匪似乎在这儿非常和谐,只要你不闹,我就不找你麻烦。而那些敢于挑战官家威严的,可能都已经被拖出去“教训”几番了。
当然,可能也是由于少棠所处的牢笼位于整座天牢的最深处,离拷问的地方比较远。
没有人不想逃出去,包括少棠。若她真想逃,大可将自己变成蝴蝶亦或是鸟儿从木栅之间的缝隙飞出去。
但是很可惜她不能逃,因为小皇帝还在他们的手上。
少棠的耳朵忽然动了动,依稀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悠悠的脚步声。
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不一会,它停在了一旁的门外。
“少棠兄?”那人用了一个俏皮的声音说。
“怎么?奖赏还没把你压死,还有空跑到我这里来?”少棠一笑,背对着那人。
“哎呀~人家真的好伤心呀~明明你进来前我都说过咱们是要再见的。你你你!你又不听人家讲话!”
潘安撅起了薄唇,一脸委屈。
“我的那帮将士,他们怎么样了?”
“你怎么尽关心那帮杂人呀,怎么都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哎~你这个人啊,得鱼而忘荃,得意而忘言。”潘安娇哼一声,赌气似的跺了跺脚。
“他们一直都是你的人么?”少棠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说道。
“那怎么可能呢?”潘安坚决地摇了摇头,“他们都是贾皇后的人,和我一点关系没有。而且就算这些士卒没有提前被收买,你的用人方法也是不对的。”
潘安说完,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条凳子放在了屁股下面,,右手提着一个木盆也放到了地上,俨然一副想要长谈的模样。
“呐!今日随虽没有五石散,但我也能和你唠嗑唠嗑,少棠姑娘?”
贱贱的脸蛋上突然露出一股坏笑,他那干净的眼上忽的闪过一丝坏笑。
“你......”少棠一惊,一个转身,珠串般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是想质问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我看来,你所用的计谋全都是愚蠢而又夸大的弯路。”潘安一开折扇,缓缓遮住了自己的半个面庞。
扇上无画无字,只有浅浅的折痕。
“其一,你若想让杨骏保住位置,何必兴师动众于殿上点着烟火?是想宣示于自己的强盛而后逼迫八王交出兵权么?简直笑话。有那等神兵利器,何不果决一些直接在生辰前夜拿着此物对着他们住下的驿站来上几发?至于他们所携亲卫,更是不用我多说什么”
“尔等心性似是而非,不敢冒险,不够果决,把政变当做过家家,属实儿戏!”
“其二,兵者,诡道也。如若凶器,藏锋鞘间。你拿些美酒美食就想收买人心,未免也太小看用兵之术了吧。用兵应当惩一时赏一时,而不是像你这样的。你的这些把戏若用在前线可能还有点用处,至于现在.....”
潘安晃了晃手指,
“不行。”
“其三。不过这一条不是说你的,而是刘琨。”潘安挥了挥袖子,一脸嫌弃与无奈地说“这小子居然被你说动了,也要去当那个什么狗屁救世之徒,现在已经北上历练去了,身边还收了一个不错的将才......唉,我怎么尽认识了这样一帮人,一个个傻了吧唧的还整天做梦。”
“他会做的把我要好。”
少棠沉默,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是啊,但是会死的比你还要惨。”潘安抱手,扇子折在了腰间,“所以像你这样的人,去山里教书都误人子弟。”
良久无言,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
少棠缓缓垂下了头,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手指不断来回揉捏着白色的袖口,草垛有些硬,横生的枝条让人坐的怪不舒服。
似乎自从穿越而来后,自己就总有一种来自洞悉一切的优越感。即便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中有各种各样骄横轻敌的例子摆在眼前,然而不到自己头上人总会保有侥幸心理,认为自己不是那样的人。
前世自己也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大学生罢了,成绩一般,颜值一般,才能一般。也曾想要做出改变,在这世间留下自己的一笔,一腔热血到了某点网上投稿了小说,然而依旧是被拒。
不是所有东西靠着一腔热血就能成功的,现实不会有太多的机遇让你飘飘然就能度过危机。
总说着自己要改,可自己真的做到了吗?仍然是一副碰到什么想起什么的样子,毫无长进。
潘安说得对,确实,做事是需要脑子的。
如果没有......那血,不如就凉了吧.......
“吃饭吧~傻子。”潘安突然说道。
他站了起来,满不在乎地打开了牢门的锁链,丝毫不设防地走了进来。右手拿着木盆,一揭开,顿时一股浓郁的饭香弥漫了出来。
“有酒有肉!”有隔壁的囚犯突然尖叫一声,抓着木桩子猛地摇晃了起来,头发披散糟乱,灰尘一片。身上残破的囚服里,多少跳蚤蹦跶了起来。
声音一传十,顿时整个深牢都喧闹了起来。
“叫什么!想死啊!”潘安站了起来,砰砰砰地敲了敲墙壁。
然而四下之人全然没有理会他的警告,依旧是那般癫狂的样子,就连紧邻着少棠这间隔壁牢房的那位,此刻也趴在墙上,脑袋塞进桩子只见的缝隙里。
整个人兴奋到了极致,像狗一样吐出舌头,身子不断抽搐。
潘安眼神一凌,径直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柄长刀。
平地一计刀光炸起,在众人脸上一闪而过。
只见一道血柱冲天四射化作血雨,听得一声沉闷声响,一个人头滚滚坠地。
顿时,整个天牢都弥漫起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苍蝇一拥而上,开始享用这突然的惊喜。
一片噤若寒蝉,无人再敢发声。欲望也是分三六九的,显然自己的生命要更为珍贵一些
“呼~清净了,”潘安吐出一口气,一脸和曦地看着少棠。
他的脸上满是血污,滚滚红血从脑门上顺着面颊流了下来,还带着热气。潘安嘴角一提,笑容真诚,眼里如同融化的白雪。
一开折扇,潘安继续微笑道,
“好了吃饭,不过姑娘,今后可要多学着点咯。”
......
“老三!再见咯,把姑娘带回来!”二哥拍了拍大壮的后背,眼里隐隐有一缕晶莹。
“二当家!呜呜呜,我舍不得你。”老三一把抱住了自己二哥,明明自己更高一些,哭的却跟个孩子一样。
“老三,我告诉你的话,你记住了吗?”
一旁,垂袖而立的大哥慢慢说道。
“知道了,成汉是大人了,不需要别人照顾。”大壮擦了擦眼泪,一摆手说道。
“屁!是叫你不要在那一根歪脖子树上吊死!”铁大当家冷哼一声,摇了摇脑袋。
“哈哈,大当家,我走了。大壮挠了挠头,抓起来自己的行李。
“注意安全,”铁老二带着哭腔抽泣了一声,想了想觉得这话不对,又补充道“可别把别人打死了。”
“知道啦~”大壮摇了摇手,向前走去。
“天热了要减衣服!别老穿那一件老虎皮!”
“知道啦!”
“去了那边要吃饱!别饿肚子!”
“知道啦!”
“想回来就回来!大哥不会打断你腿哒!”
“知道啦!”
路的那头,壮汉的身影越来越远,步履沉重。然而距离越发远了,却又显得摇摇晃晃起来,就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在蹒跚学步。
渐渐的,就剩下了一个黑点,
又过了不久,干脆不见。
“大哥!”铁老二看了一眼身旁的铁家老大,说道“三弟刚刚走了你怎么也不说两句?你还疼不疼他了?”
“白痴,你以为我是你,婆婆妈妈跟个娘们一样,”铁老大白了他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了远方。
他的目光很深邃,深邃得能将这天地都给装了下去。他的眼睛又很浅薄,小的只塞了个大壮,眼中的流水就无处安放了。
铁老大轻哼一声,笑了一笑说道:
“那些话,自然早就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