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你之见，她与我比如何？”
“云泥之别。”陶夭答的毫不犹豫。
红月听着他的话微微出神，雨后阳光分外灿烂，经窗投入，手边雪白的锦瓷茶盖被照得耀亮，反射入女子墨染的瞳中，一点眸光不停轻晃。
“映月也有自己的好。她生的富贵，父慈母爱，无忧无虑，自有一派天真纯美，我母亲死后她的娘亲便被扶正，映月也算正室嫡出，身上不乏娇贵细嫩，是寻常大家闺秀所不能比的……这些你没看出来？”
陶夭摇头不语，面露一些疑惑。
她抬眸望向窗外，喃喃自语道：“这也难怪，宫里这种地方……”
抬手悬空挡在眼前，白玉的腕子阳光下仿若透明，她满头如墨青丝亦被阳光一黑一白地分明划开。一瞬间，陶夭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落在这个女人的脸上，支离破碎，缓缓蔓延。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低声建议：“要不陶夭去仔细问问玲儿？”
红月微微扬起下巴，明亮光线从指间直射入眼，她双唇翕动，而后慢悠悠吐出一个好字。
午后艳阳高照，天空亮的耀眼，只有几朵不动的云，翠鸟躲避毒日，在海棠油绿的枝叶下烦躁地叫。
脚踩石料铺成的长廊，热度隔着绣鞋软薄的鞋底透上来，女人鼻端渗出点点汗珠，被她用锦帕拭去，抬头望着天际那轮灿日，红月微微一笑，驱尽胸中的烦闷。将手里的东西紧了紧，提起裙角沿着长廊而去。
一路穿行，长廊的尽头是武瑶宫的正殿，尉迟凌守在寝殿外，远远的也没见着红月，站立着一直无动于衷。
“尉迟统领？”直到走近，红月轻唤一声，嘴角擎着礼貌的笑。尉迟凌这才转身，朝她拱手作揖，一拜到底。
“末将见过鬼相大人。”
“尉迟将军不必多礼，本官想要求见皇上，还请将军代为通传一声。”也不知怎的，红月觉得他的动作竟有些僵硬，仔细看去，连着那神情也十分黯淡。
其实就算尉迟凌不去通传，她也可以亮出令牌大摇大摆地进去，外国使节能够如此，大概是古往今来第一遭，若非自己挟制了他儿子，天子威仪如何能忍受这等侵犯。
红月心底冷哼，不由又多恨了几分，轩辕北倒是对他那个太子紧张的很。
尉迟凌手一挥，示意身后侍卫让开道路，对红月做了一个请的姿态。红月颔首，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一股带着水气的芬芳飘入鼻端，不由嫌恶地皱了皱眉。
轩辕北正在批阅奏折，听闻红月前来，砰地将狼嚎玉笔摔在桌面，洁白的宣纸飞上一排凌乱的墨点。
他神情阴郁地看着莲步而来的息红月，两人相顾无言，许久之后，还是红月开口道：“听说你已下旨，声称梨妃娘娘昨日暴毙，正在准备葬入皇陵。”
“正确来说，是‘兰妃’。”轩辕北咬牙切齿地纠正，啪地合上面前的折子。
红月挑眉，随即点点头：“梨妃娘娘多年来借由兰妃身份隐与佛堂之内，你顺水推舟，如此说是再合适不过，朝中大臣们也不会过多发难。不过我没有想到，梨妃昨日才大去，你竟然今天就这么冷静了。”
她瞧着高高在上的帝王，想他的心果然是铁铸的。
“你来就是为了赞美朕的英明吗？”
红月回神，将手里的锦盒放到案台上，瞧着对方微微诧异的面容娇笑：“昨天已经说好，一封遗诏换另一封，你母妃已死，我也说到做到。”
她恶毒地特别咬重了“母妃”二字，就像一把宽厚而锋利的刀子戳进了轩辕北的心，看着面前的锦盒，竟失去了伸手去打开看上一看的勇气。
这就是他用自己母亲的性命换来的东西？
“看一看吧，这时你父皇留下来的。”红月将锦盒往他面前推了推，轻声细语，很是温柔，但那表情实在幸灾乐祸。
人都死了，事到如今还说什么血浓于水，轩辕北也随她自嘲的笑了，不知是释然还是无望，忽而一把掀开盒盖，将那一卷明黄扯出，霍地摊开。
惊讶、疑惑、呆愣、醒悟、愤恨、仇视……
一瞬间，帝王的脸上变换了好几种的情绪，直至最后眼中凝固出冰冷的杀意。
红月没有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胸腔里的心脏狂烈地跳动着。
“朕自知不起，传位于三子轩辕瑾。”
这是平帝的遗诏，平帝的笔迹，可是唯独没有平帝的玉玺！
痛快，太痛快了……红月笑了起来，从他无力的掌中抽出那片布料悬空抖动：“平帝是写了传位诏书，可没有来得及盖大印就驾崩了。没有玉玺，这东西不过就是一片破布，如果真的有用，莫说等轩辕瑾起兵，息挽玉就能让你连龙椅的边碰不着！而你……呵呵，竟然为了这么一个玩意儿，赐死了你的母妃。”
为了看帝王这一刻的表情，息红月已经等了许久，难言地快意涌上心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能感到皮肤下的血管在隐隐跳动，之前所有的失意、所有的挫败在这一刻一扫而光。
真是痛快。
“东西既然已经送到，钱货两清，外臣便不打扰陛下日理万机了。”她忍不住放肆地大笑，将那一片明黄丢在帝王的案头，翩然离去。
轩辕北紧抿着嘴，绷紧的下巴隐隐颤抖，看着女子亭亭的背影行至寝殿的门口，他似再也忍耐不住，弯身突然哇地呕出一口鲜血，那凄厉的颜色，正落在明黄的布料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