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再不曾说过一句话,武烈沉默地坐在桌边,屋子只有暖炉噼啪的响声。直到明月爬到最高处,床榻上的人发出一声低微的沉吟,凤宫弦艰难地睁开眼睛,视野里一片模糊,恰时合欢也倾身去看他,隐约感到那个朝思暮想的影子,不由唤出了心底最深处的名字:“清……儿……”
合欢却别开头,眼里闪着水光。未曾得到回应的人,却再没了去证实的力气,掌心里抓不住那个人,纵然太过的留恋不甘,随着意识越发的模糊,慢慢无力地松开。
然这一瞬间的清醒,却是他好转的标志。红月上前为他检查,半晌之后,点了点头:“应该没事了。”
武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刻之后,又瞧了一眼身侧的人。
合欢低垂着眸,从凤宫弦微微转醒,便没有再看他一眼:“既然如此,我便走了。”说罢微微福神,却有一只纤纤玉手,按在了她的肩头。她抬眸看向那人。
“还请姑娘留步。”红月睨着她,唇角挂着和善的笑:“我家爷如此这般可都是为了姑娘,眼下情况尚不明朗,若是醒来不见姑娘,怕又要动了肝火,所以还请姑娘在留些时日,最少,等我家爷情况稍有好转再走不迟。”
闻到此处,合欢挑起一边眉,语调温和,然而目光锐利:“你想我留在这里?”
红月含笑着默认,手臂一转,便将掌下的女子带到了床榻边,看似随意地向下一按,合欢就坐回了方才的位子上。“此事还请姑娘千万体谅,只要留下来便可以救他一命。”
“自然体谅……”合欢淡然一笑,忽然话锋一转,语调越发温和起来:“留下来,他活着,然后就能再赐我一杯‘赤练’么……”
红月倏地松开了手,眸光晃动,转头对上武烈诧异的脸,他想说什,红月摇了摇头,将他制止。
合欢最终还是留了下来,但是她的身份过于特殊,第二日清晨,流行云便找上门来,开口就要人。
“承蒙陛下看得起这贱婢,是合欢三生有幸。只是合欢既然隶属云雨楼,她的去留并非流行云一人可以做主,还请将军让我将合欢先行带回,待我国皇上圣旨一到,本楼主定将人双手奉上。”
武烈经过半夜苦想,越发对对方怀疑起来,又想到清儿这些年在云雨楼干的勾当,自然不肯放人,此刻端起大将军的架子,他身为国外臣,自有一派威严:“这位合欢姑娘敝国国主十分中意,向贵国皇帝陛下讨去了,此事本将自会亲自向皇上禀明,流楼主还是先回去吧。”
这话流行云如何能够答应,不论是清儿还是合欢,不仅是他们云雨楼的核心,更是牵制凤宫弦的有利棋子。
流行云气的脸色铁青,怪就怪他昨夜不在楼中,被武烈钻了空子,将合欢带了出来,如今再想要回来却是难上加难。
可转念又一想,他们几人都在瀛都城中,不过是几条街的差别,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既然如此,本楼主就告辞了。”想透了这点,流行云不再多言,抱拳作揖,长袖一甩,讪讪地离去了。
然而这天夜里,合欢却失踪了。
夜里忽而北风大作,吹来了大片黑云,遮住了整张天幕,不见一颗星子,天地间只剩黑茫茫的一片,似一块黑布盖着瀛都城的上空。狂烈北风如鞭子般抽打着薄木的窗子,发出吱吱扭扭的响声,好像下一刻就要被拍的支离破碎。
吵杂的室内传来一个男人的嘶哑虚弱的嗓音:“清儿上哪去了!”
凤宫弦面色苍白,吐纳十分虚弱,目光也失了往日的凌厉。他本就只是急火攻心,昏的快醒得也快,加上有那系铃人在身边,短短一日的功夫,已清醒了过来,纵然脑筋尚不完全理智,但神志已然恢复正常,不若前一夜的癫狂迷乱。
“她不见了,武大人已经去找了。”虽然武烈再三交代,但红月也心知瞒他不过,实话实说,下一刻撞见凤宫弦的眼中迎来一片惊痛。
“她……走了?”他嘴角抽搐,狠狠地就住胸口的衣襟,巨大的疼痛令他蜷缩起身体,耳边嗡嗡作响,却听见女子清越细软的声音,犹豫地说道:“白天……云雨楼的楼主来过,但是很快又走了……”红月斟酌着道,缓慢说道,一边观察他的反应。
凤宫弦闻到此处,猛然一愣。是了,清儿既然肯来看他,心里肯定还是有他的,又怎么会在这时候离他而去。她一定是被人抓走的!
下一刻,他一把扣住了红月的手腕,像是抓到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目光凌乱开:“去找她,去救她。清儿,快去把清儿给我带回来……不,我要自己去找,现在就去!”
说着就要翻身下榻,红月眉头一皱,出手快如闪电,两指飞出地点在他的身上。凤宫弦身子一软,重新倒回床榻。
“爷请放心,我这就去找。”在对方如刀子般的目光下,广袖一翻亮出银针,小心地刺入他的后脑。
银针上淬了安定心神和促眠的药物,凤宫弦慢慢闭上双眼。红月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放下榻前的幔帐,然后走到窗前,推开了薄木雕花窗板。
冷冽的北风呼啸着席卷入室内,一瞬间侵透她纤薄的纱衣,钻进长发、衣领、袖口,将她从上到下染上严酷的寒意。她从袖中掏出短笛,放于唇边,一缕笛音飞出,如泣如诉,绵延悠远,竟然逆风而起,飞散出去。
一曲过后,她将短笛随手丢出,抓起手边花甲上的盆栽,顿了一刻,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然后,用尽力气狠狠地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