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二环顾了一下四周，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惧意。此刻，他心中的恨比任何一种感情都强烈百倍。只见他缓缓举起了一直握在手中的石头，咬着牙，便要冲向离他最近的一人。
但他还没行动，那个人影忽然开口，小声说道：“赵家二郎？”
“你是谁？”赵老二一愣，听声音有点熟悉，但具体想不起来是谁。
“是赵二郎吗？我是章老三，你爹呢？”章老三说着，走出几步，来到赵老二面前，趁着月光看清此人正是赵氏布庄的二公子，便松了一口气。
“章三叔！”赵老二万万没想到，身前之人是一向跟在章夫子身边的章老三。赵老二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
“走，跟三叔走。”章老三看了一眼赵老二胸前的襁褓，也没多问，拉着赵老二，带着十几个章氏族人，悄悄向树林另一边离去。
章老三这十几个人，是章夫子派来肤施探路的。一路上，章老三已经看惯了倒毙在路边的行人，和被屠戮一空的村庄。所以，对于赵老二的遭遇，章老三也无心打听过多。
这段时间，章老三跟着章夫子经历了很多。出发前，章夫子又叮嘱他谨慎小心。章老三自身也是稳重之人。所以，来肤施的路上，他带着众人多次躲过了土匪强盗的劫掠，并且越是接近肤施，章老三越是小心，没有像赵掌柜那些人直接撞在了屠刀上。
章老三等人在营地外徘徊了大半天，小心翼翼的暗中察看，没有发现一面属于朝廷的黄色龙旗。而各种杂色旗号，却见到了不少。章老三依稀感觉，这些旗帜与靖定联盟义军中的旗帜类似。
今天下午，章老三远远的看到了一场惨烈的攻城战。他终于断定，肤施城外的军队，不是朝廷官军。他本想立刻返回章家集，将消息告知章夫子。但当时天色尚早，营盘周围又有军卒巡逻，他们只好藏在树林中，等到天黑后，再做行动。没想到竟然遇上了误打误撞来到此地的赵老二。
赵老二遇到熟人后，终于放下了心。他此时心情不高，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激动，只是默默的跟着章老三等人返回章家集。至于赵掌柜和赵王氏，他也想过去寻找，但又看看怀中的婴儿，便打消了心中的想法。
今天是大年三十，刘客没有想到章家集的村民，这一天也像后世一样要吃饺子。虽然派去探路的人还没回来，村中所剩粮食不多，但章夫子还是拿出一部分白面和猪肉，让村民们好好吃一顿饺子，过一个美满的新年。
但饺子刚刚包好，还没下锅。章老三风尘仆仆的冲进了学堂，在章夫子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章夫子脸上的笑容便收了起来，换成一副忧郁模样。章夫子沉吟片刻后，不动声色的与村民们一起吃完年夜饭，然后将几位德高望重的乡老留了下来。
同样被留下来的还有刘客，而小吴迅不愿独自回去，刘客只好带着他一起进入了学堂后院的正厅，站在章夫子身后，与七八个乡老一起，静静的听着章老三汇报情况。
“大致就是这样。从咱们章家集到肤施，这一路上大多数村庄被抢，官道两旁多有冻饿而死的百姓。肤施城被围，南下之路恐怕是断了。”章老三面带苦涩，心情沉重的讲了一路上的见闻。
“泾羊驿呢？”一位五十多岁的章氏族老有些激动的颤声问道。刘客知道他问的是定县与肤施之间的一座驿站。
由于定县县城距离肤施城过远，所以在两座城池之间有一间官府经营的驿站，为邮路驿兵和过往官员提供食宿马料。而围绕这间驿站形成了一座不小的集市，繁华程度接近提供丧葬一条龙服务的章家集。
“烧了，没了，全都没了。我们赶到那里，泾羊驿就剩下一片废墟了。”章老三摇着头说道。兔死狐悲，众人不禁看了一眼坐在厅堂正中的章夫子和他身后的刘客，若是没有他们二人，那么章家集会和泾羊驿一样下场。
“大家说说，咱们该怎么办？”章夫子缓缓开口，语气有些沉重。众位乡老互相看了几眼，全都保持沉默。林大炮的父亲，林氏鞭炮房的掌柜，犹豫了片刻，在身旁两位外姓邻里的鼓励下，小声的开口说道：“要不，咱们往北边去？”
“北边是靖县，咱们刚从那里脱身，你还想投奔贼军。”章五爷虽然年岁不老，但在章氏族人中辈分最高。他一向脾气暴躁，对看不惯的人和事，从不口下留情。
“不，不是。我是说咱们悄悄绕过靖县，再往北……”林掌柜还想解释，章五爷“哼”的一声打断了他，高声说道：“再往北是绥德，那边朝廷和西夏常有战事，咱们一群老百姓往战场上跑，找死吗？”
“绥德又不是处处都是战场，有朝廷十几万大军保护，咱们这几百人还是有地方生存的。”林掌柜身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说道。
“你们是可以一走了之。我们章氏人怎么办？房子，土地，祖坟，祠堂都不要了，跟着你们一起亡命天涯？”章五爷用手指着林掌柜三人气愤的说道。
“五爷，看你说的。我们在这里也有产业，谁愿意别家舍业的逃亡异乡。可是肤施都被围了，咱们章家集没兵，没粮，没城墙。土匪再来，咱们都得家破人亡啊！”林掌柜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是啊，泾羊驿还有上百驿兵驻守呢，不也沦为焦土了嘛。咱们已经被劫掠一次了，事实证明咱们守不住章家集，还是早走为好。”林掌柜身旁另一位瘦高的老者，面带忧色的说道。
“往哪儿走？咱们八百多人，怎能偷偷绕过靖县。乔盟主那伙土匪可不是吃素的，他让咱们守在章家集，咱们却跑了，他肯定会派兵追咱们。”章五爷说着，瞟了一眼站在章夫子身后的刘客。在座的都不是傻子，大家都清楚刘客对义军很重要。
刘客一直保持沉默，对众人时而望过来的目光，不作回应。刘客心中倒是有些想法，但他还在犹豫。因为他的主意十分冒险，就算章夫子和村民们都支持他，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旦出现差错，便要以人命为代价偿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