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之后。
李梓岷跑到了父亲的书房,在他的面前,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想,统统说了出来,但是那天的父亲,并没有像往日里的那些举动——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微笑着说道:“别担心,傻孩子,有你大哥二哥在,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父亲不是在这吗。”
外面阳光明媚,可是书房里,却充满了黑暗,拉上的窗帘,只露出了一条缝隙,一丝光亮从其中穿出,投射在书桌上,反而显得有些刺眼。
而父亲那被照亮的半边脸庞,也让他看不清表情。
李梓岷看着黑暗中的父亲,心里忐忑不安,自己说的一切,父亲他会相信吗?尽管父亲最宠爱的我了,但是,二哥……
不!那不是二哥,他是个杀人凶手!那个恶魔,可是,他,又何尝不是父亲的孩子呢?
父亲会相信我的说辞吗?会因此而惩治他吗?
会为大哥大姐他们所有人报仇吗?
总会救我的吧?
毕竟,我可是父亲最宠爱的小儿子啊!
父亲脸部的轮廓,在黑暗中蠕动了起来,说出了几句话,让我震惊的话,“我知道……你还有别的事要说吗?没有的话,就赶紧出去吧,我要立新的遗嘱了。”平淡的语句,从脱口的瞬间,就沾染上了书房里黑暗冰冷的味道,接着钻进了我的耳里,更钻进了我的脑海里。
难以置信地一步步后退,最后从书房里逃了出去,更是直接从大宅子里逃向了外面,记忆中温暖的家,哪怕在阳光的照射下,李梓岷却感觉自己,犹如身处冰窟一般,大宅子门口以往象征着安全的铁木栅栏门,在他的眼里,更像是一张嗜人的巨嘴。
李梓岷的坦白,反而让他自己明白了一切:父亲是知道的,是二哥杀死了所有人!还是父亲他,纵容了这一切的发生!
震惊之余的李梓岷,向着内心唯一的安全之所奔跑着,耳边的风声,却像是在书房内,父亲那不断重复回荡的冰冷话语。
心中的怒火与胆气,也随着一遍遍的回响,消失在了眼中。
尽管怀中的小惠有些害羞地回抱着他,小惠的父亲更是在一旁调笑李梓岷不害羞,大白天跑来找小惠。
但是李梓岷只是紧紧抱着怀中的小惠,身体里只剩下了庆幸,庆幸自己对于那个恶魔,对于继承权,没有任何的威胁,庆幸哪怕自己被逐出家族,还有小惠在身边,然而……
第二天。
当父亲立下新的遗嘱后,偌大的家族子嗣中,却只剩下了二哥,和李梓岷自己,两人而已。
名为“继承权”的盅内,只剩下了两人。
一只恶魔。
一只废物。
事情的发展,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恶魔杀死废物,接过父亲的权柄,成为新一代的家主。
可是,这样的蓝图,似乎也没有让李梓岷的父亲满意,他在公布了新的遗嘱之后,又再次把李梓岷叫到了书房之中。
二哥也里面笑盈盈地等着。
在昏黄的书房中,在父亲的见证下,两人约法三章:
第一,双方智斗,不可动用王城所有势力。
第二,双方武斗,只可直接伤害彼此的性命,不可伤及无辜。
第三,今时今日起,至父亲死亡之前,如若李梓岷不再踏入大宅子半步,即可算作自动放弃继承权,李梵授将成为李家下一代家主。
而父亲还在给出三条选择后,平淡地补充了一段说明:“假若梓岷,你选择了第三条办法……那梵授,你就不能杀这个废物,明白了吗?”
李梵授回了声“明白”后,对着李梓岷一下冷哼,便趾高气昂地离开了书房。
至于父亲,在那之后又叫住了废物,并对废物提出了最后一个约定:“当你还想要争取自己的命运,心里还有一丝勇气,脑中还有一份理想的话。那时,去找你的二哥,说句‘我同意了’,不管你的结局生死如何,梵授他都会把你的遗体放入李家公墓,并且结束这场,继承权争夺。”
“明白了吗?”
当时的废物已经彻底丧失了勇气,只敢唯唯诺诺地回了父亲一句“我,明白了”,同样还被嫌弃了声音,小得丢人。
而废物的我,只敢选择第三条路。
我收拾了一整个下午,在小惠和小惠父亲的帮助下,慢慢离开了生活了一辈子的“家”,而离开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为我送行,哪怕是一直最疼爱我的母亲。
随着最后一只脚,迈出了那扇熟悉的铁木栅栏门,失去的,不仅有家人,更是标志着,我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富家子弟了。
我跟着小惠和她的父亲,在往后的一长段日历子,学会了如何去过,从来没体验过的生活,而那个生活的名字,叫作风餐露宿。
一开始的几天,自然还觉得庆幸,觉得,失去了所有约束的自己,生活也不是多么苦难嘛。
还是想发呆就发呆,想四处乱跑也不会有人追在身后,甚至可以坐在兽车车厢里,捣鼓自己的小发明,在晚上给小惠看的时候,她也总是满脸笑容地说着对我的崇拜与爱恋。
这个是时候的我,还沉溺在自己的小喜悦中。
我喜欢的事物,并不会为我们带来金钱,被带出来的钱袋子,最先消耗一空,小惠的父亲劝说我把货车里的东西,卖掉一部分,我开始并不同意,那是我的,是我宝贵的发明!
可是,可笑的坚持,在第二天肚子的饥饿叫喊声下,就这么自己瓦解了。
第一次觉得,味道苦涩的苔粥,是那么的香甜。
更是看到,小惠和小惠的父亲把剩余的所有钱,都偷偷地藏好了,假装他们已经吃过了。
他们真是笨死了!
我真是,笨死了……
第一次,因为自己的愚笨、后悔,因为他人,哭了出来。
小惠的父亲还以为,是因为我讨厌吃苔粥,毕竟我在“家”的时候,小惠每次拿给我尝的时候,我都会嫌弃地吐掉。
我真是,傻。
阻止了小惠父亲去买昂贵的面果,我指着剩余的钱袋说道:“白磊叔,拿剩下的钱,全换成甜谷吧,没有食物,我们连城都出不去,而且,这头老瓜兽,也需要吃的才有力气。”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跟着小惠父女两人,我彻底明白了,金钱为何物。
不顾小惠的阻拦,我让磊叔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过重的无用负担,对生活无益,导致兽车都行进得困难。
没有了少爷的头衔,记忆中宝贵的东西,在杂物回收处的回收员眼里,不过就是一堆废品,对其他人来说,更是一文不值,在磊叔一顿讨价还价之后,原本三四颗种子的材料制作出来的回忆,不过就卖了一木冠七枝。
看着到手的钱袋,我反而笑着安慰了难过的小惠,她还是那么可爱,始终相信着我能成为大发明家。
真是个傻丫头。
抛去了多余的东西,只留下了小时候父亲给我的书,兽车终于顺畅的在接下来的半年里,跑遍了木魂城。
我也从只能看着磊叔和小惠忙碌,到插手帮忙,再到甚至比他俩还要会做生意。
更是看上了药材方面的利润:粉病的患者,需要大量、常年的药物维生,这里面的商机,似乎还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小买卖做成了生意,小生意做成了大合作。
荷包再次鼓了起来,小惠还偷偷拿了些钱,去买小材料给我,让我做成小玩意,她还是如同小时候的那样,看着那破烂的小东西,一脸的崇拜,让我着迷。
我知道,她就是我的唯一。
好景不长,在离家一年的时候,突然受到了阻碍,合作伙伴的突然撤资,找上门去对峙,对方却声称,自己对前景大好的粉病药材生意不看好。
还想要理论的我,就这么被看门人打了出去。
而磊叔和小惠为了护我,也被打伤了,而我,不过是皮外伤,从没受过伤的我,第一次尝到了皮肉之苦,只觉得,钻心得疼。
不过,心中却更加的疼痛。
合作伙伴的眼神里,有着怜惜,他并不是有意撤资的,而那两个伤人的门卫,看似是打我,其实是为了伤小惠父女。
被小惠和磊叔摁在地上的我,眼睛认出了他俩,连头盔都没有戴的两人,分明是那个恶魔的手下。
他想赶尽杀绝吗?
不,他不敢,父亲的威势没人敢忤逆。
他想要逼我主动找他送死!
再次花费了大半的财力,我终于认识到木魂城,待不下去了。
我和磊叔,两人一起把被毒死的老瓜兽,安置在了城外的一处林地间,搂着哭泣的小惠,再次踏上了新的旅途。
经过了数年,最终,在新落成的猎人小镇里安置了下来,小惠一直不放弃我的发明,总是会省下来一些钱财,买各种小物件,给我用来捣鼓。
好处是明显的,新家,家里的用品,都是我亲手造的,也同样是因为:我内心的胆怯。不敢和小惠透露惧怕的我,只敢微笑着面对她的笑颜,我害怕当她知道她的爱人、她心目中的英雄、她崇拜的大发明家,不过是一个懦弱胆小的人时,会多么的失望。
我努力地运用着医疗物资,赚取了大量了钱,也用这笔钱,盖出了幸福美满的家,有磊叔,有小惠,更有了一个未出生的孩子。
似乎经过了多年的摸打滚爬,我可以重新拥有一丝勇气。
只是这份勇气,很快就破碎了。
致力于用粉病发财的我,一次意外,竟然导致怀孕的小惠染上了粉病。
意味着死亡的,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