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上,史超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
“安小胖,干嘛呢?”他问。
“和我们班同学在外面拍照呢。”安盼盼回答。
“真好。”史超说。
然后,两个人都没话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安盼盼说:“你还好吗?工作找的怎么样了?”
史超说:“刚刚找了个酒吧驻唱的活儿。我挺高兴的,在北京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只能在地铁或者大街上唱歌呢。”
安盼盼的心一阵酸。她说:“史超,那你住的地方找好了吗?这几天,我都没敢给你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笑笑:“住的地方,就是地下室和人合租呗。”
又一阵的酸楚激荡在安盼盼的心头。她说:“这么苦,史超,要不你回来吧?”但是,她知道她这话无异于就是一句废话。
史超说:“这才是开头,真正的苦还没开始呢。再说,看到大街上的人,身边的人都是这么拼命奔波的,也不觉得苦了。重点是,刚开始就放弃,也不是我的性格啊。”
安盼盼笑笑:“也是,你属于那种不碰南墙不回头的人。所以,你说你要去北漂寻梦,我不拦你,也不劝你。”
史超沉吟了一下,说:“安小胖,现在我觉得我挺明智的,没有硬拽你跟我来北京,说实话,我还真心不希望你看到我的狼狈样子呢。”
安盼盼说:“史超,我在这边的情况不一定比你好,但是,北上广我不想去,也不敢去,老家我也不想回,我呆在金城,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这个地方,无关乎它是好是坏。我没有你那样的拼劲和韧性,我骨子里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
史超说:“哎,我说安小胖,你怎么回事?又给我解释开了。我们两个还需要解释吗?我就希望你好好的,对了,工作的事有进展吗?”
工作的事?安盼盼怎么说呢?毕业和工作就像是共生体,你谈毕业,别人就会给你谈工作。
她说:“就是我上次给你说的那个私立国际学校,我已经签了,在你去北京之前就签了,中学心理健康老师。”
“祝贺你。以后就是安老师了。”史超的语气平静地有些机械化,甚至有点不像是从心里发出的祝贺。
安盼盼有些心虚和不好意思地说:“史超,不要生我的气,我原本是想告诉你的,可……又怕你……”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怕什么呢?怕史超阻拦她吗?
史超接口说:“安小胖,签工作是在你和我分手之前吧?其实你完全可以告诉我,不用担心我会给你施加什么压力,我一直知道你不会跟我去流浪。我有自知之明的。”
安盼盼的心由酸楚变为刺痛,她急急地解释:“史超,我真的……真的有我自己的苦衷,我……”
“我知道你有不愿意告诉我的苦衷,而我恰恰难过的就是这一点。我不知道你的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回了一趟家之后就变得神秘了,你不告诉我,我也不追问。这是爱,也是尊重。”
安盼盼说:“请原谅我,有些事我真的不想说。”
“安小胖,我给你打电话是要告诉你我找到唱歌的地方了,是要和你分享喜悦的,可不是追究什么的。好了,和你同学拍照去吧,我也要去准备今晚的首场演出了。”
就这样,两个人匆匆挂了电话。安盼盼的心里比接电话之前更多了一份惆怅和愧疚。
原本,她是想好好关心一下史超的,想问问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累不累之类的话的,可是说着说着,却又说到了她瞒着他签了工作的事,这对史超来说,他会认为是一种不信任或者是欺骗的,那样,她对史超就又多了一份无形的伤害。
她跟着同学拍了很多不同造型的照片,脸上的肌肉都笑得有些僵硬发困了。他们还在师姐的引导下,又体验了一把团体沙盘游戏,在摆好了最后被命名为“遥远的远方”的沙盘画前又照了好多照片。
这些都是快乐的,但是安盼盼的心里就有说不清楚的酸楚,还隐隐地发着痛。
在回去的路上,当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哪张照片好看,哪张照片意境好的时候,一个同学突然对安盼盼说:“安盼盼,你这是笑还是哭啊?”
大家都凑过去看那张照片,那是背景为“遥远的远方”的沙盘画,大家都把左手放在沙箱沿上,全部都笑得阳光灿烂的。安盼盼也笑着,但是那笑看起来又像是笑中带泪的感觉,仔细一看,竟然有种傻傻分不清她在笑还是哭。
“盼盼,你这表情,当时心里想什么呢?”李宸问安盼盼。
其实,安盼盼自己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都不知道自己拍照时是这个表情的,她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想什么呢。”
她又对拿相机的那位同学说:“小青,这张照片删了啊,你们大家都笑得好看的,我的表情也太怪异了,快删了。”说着就要去夺徐小青手中的相机。
徐小青立马把相机举得高高的,说:“这才有意思呢,不许删,不许删。”
旁边另外一个同学也说:“就是,不许删,再说,相机里删了,我手机里还有呢。”
大家都笑起来。
晚上,李宸回了家,孙晓飞说她有事要出去,也走了。当宿舍只有吴菲语和安盼盼两个人的时候,吴菲语说:“盼盼,今天我看你心事重重的,本来想过去问问你,后来又觉得人太多不好说,就什么都没问。”
安盼盼笑着说:“没事,是你们大家太关心我了。”
吴菲语说:“我看到你抬头和孙晓飞交换了个眼神,我知道她应该是给你发消息说什么了,李宸活泼,她随时都有办法安慰你,只有我,我既不知道该不该问你,又不知道怎么说,你不会怪我吧?”
“你想到哪儿去了?”安盼盼不解地问。
吴菲语想了想,说:“晓飞今天在车上给我发了个消息,她说她听到我和你的对话了,她说她觉得我们两个是不是把她孤立了,说她其实看得出来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但是我和你都刻意瞒着她,她说她心里有点难过。”
“你把实话给她说了?”安盼盼一惊,忙问吴菲语。
吴菲语点了点头,说:“我给她说了,我不想在就要毕业分离的时候,让我们原本快快乐乐的四人组产生隔阂,互相疏远了。”
安盼盼原本想说你其实不用说实话的,但是一想吴菲语说的也对,她就说:“说了也好,你知道晓飞这个人心思细腻,虽然外表上看起来有点像女强人,但是其实内心也很敏感,很在意别人对她的态度和看法的。”
孙晓飞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她把营养品一股脑儿放在吴菲语的桌子上,说:“菲语,这几天你在别到处活动了,好好休息一下,这点营养品是我的一点心意。在我们农村,这种时候一定要好好补一补,身体才恢复得快,才不会落下病根。”
吴菲语眼睛一热,扑过去抱住了孙晓飞,她哽咽着说:“晓飞,谢谢你,你和盼盼真好,谢谢你们。”
安盼盼也很感动。大学四年,她们四个姑娘也曾发生过矛盾,也曾意见不合过,也有过很多不愉快,但是小摩擦之后,她们之间的关系反倒越发亲密了,尤其是在即将毕业的时候,她们四个就像四块橡皮糖一样。李宸虽然结婚了,但是她是一个很会制造快乐氛围的人,只要她回来的时候,她们四个永远就像说相声的,总是乐个不停。
正当三个姑娘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情和团结的氛围中时,安盼盼的电话响了。
安盼盼一看到是妈妈的电话,头皮立马有点紧了。
她拿着电话犹豫了一下,在心里演练了几句台词,才把电话接起来。
电话上传来的并不是妈妈的声音,而是弟弟安阳阳的声音:“姐,你干什么着呢?”
安盼盼回答:“我没干什么的,你干什么呢,小鬼?”
安阳阳不满地说:“说了多少遍了,别再叫我小鬼,我又不是小孩子。”
安盼盼赶紧装腔作势地说:“好,我错了,给你道歉,你现在是大孩子了,马上就是初中生了。你干什么呢?”
“姐,”安阳阳的语气突然变得特别温柔,他说:“姐,妈说你要去西藏啊?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想去人间的最后一方净土呢。”
安盼盼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也能说人间最后一方净土这样的话,看来你今年中考作文得分挺高啊。”
“我们老师说的,”安阳阳说,“带上我去,行吗?求求你了,姐,好姐姐。”
“你呀,别求我,求我没用,你还小,以后机会多的是。先说说你的学校怎么样了?”安盼盼问。
“唉,”电话那头的安阳阳长长叹了口气,说:“你和妈都一样,谁都不让我去。不和你说了,你和妈说吧。”
然后安盼盼就听到递电话的声音,然后就是妈妈的声音。
妈妈的声音有点疲倦,她说:“盼盼,阳阳的学校看来是问不上了,现在办事不比以前啊。这几天我也想通了,实在不行就家门口的中学吧。”
安盼盼安慰道:“妈,您这样想就对了,学校固然重要,但是关键在于人,只要阳阳肯好好学,什么学校都不影响他以后考个好大学啊。就算国际学校多好,如果不好好学,不是也照样没用吗?对吧?”
安妈妈叹了口气,说:“也只能这样想了。”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西藏啊?是光到拉萨,还是准备把西藏逛个遍啊?”
安盼盼其实最怕妈妈问这件事,但既然已经问了,就只能如实回答:“具体出发日期还没定,路线也没定,不过我们一起的说大概就是一个星期以后就出发,至于地方嘛,我就跟着他们大家走。这下您放心了吧?”
“反正,我还是那句你不爱听的老话,注意安全,安全第一。”安妈妈说,“等你们定下来了,把你们的时间路线行程图给我发一份,不然我心里发虚。”
安盼盼心里有点冒火,妈妈总是这样,总想把自己牢牢掌控在她的手心里。她刚想说“您能别这么烦我吗?”就听到妈妈语气沉重地说了一句:“盼盼,你别嫌妈妈唠叨,我们这个家现在再也经不起任何风吹浪打了。你要理解妈妈啊。”
安盼盼收回了喉咙口的那句话,也温柔地说:“妈,您放心,等定了,我给您发一份。到了西藏,我也会天天给你打电话的。”
挂了电话,她的心里涌上了一丝烦躁和愧疚。
然后,她拨通了齐玉的电话,把她跟她妈撒谎,她妈要她发一份时间路线行程图的事情都说了。
齐玉想了想,说:“其实也简单,哄你妈嘛,我帮你做个假的行程图不就行了?但是,你妈担心的也对呢,你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知道,知道。你怎么跟我妈一样唠叨。”安盼盼说,“那就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