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万水千山,终须一别,君可愿待妾身,忘川苦,莫要一人离。
——魔界·玄帝城——
阴沉冷风刮过,合衣倚在廊前美人榻上的六界第一美人慵懒的眯着眼睛,手中执着新折的白玉牡丹,柔荑玉手一片片将花瓣撕下,丢落地面,那漆黑古瓷的地面也被铺上了层柔香芬芳。一旁婢子正在用心服侍,端着糕点酒水的银鱼雕花镌叶盘,双膝微曲的为她斟了杯酒,姬月窈将手中的花瓣尽数拂落,展开双臂舒展着如水蛇般的身段,闭目轻轻打了个呵切,端起酒盏侧躺在美人榻上,一手抚摸着大腿外侧红墨牡丹的图腾,一边听着半跪在地上的人的汇报。
“属下在栖月湖附近看到了那个逃走的殿前使者,身边跟着一个鬼族男子,实力不弱,属下跟着他们没多久被那男子发现,遭了他的暗算,然后……跟丢了……”一墨一白两个妖族低顺着头,将自己所遇如实汇报,姬月窈捏着酒盏放回了银盘,目光扫过地上的两人思忖着:虽说北冥沫不过是个小小的殿前使者,他的主子玄影宸也已经命丧战场,但蝼蚁若是不清,保不齐某日得志撼动大树,能够让神族出手的人定然不简单。
“你们偷偷追寻他们的踪迹,切记只可暗探不可与之交手,若发现有什么异常动向,立即回报!”
“属下遵命——”
两人退下,姬月窈拿起酒盏呡了一口,辛辣浓烈的酒香如同利刃刺着咽喉,明明是鬼琊亲自赏赐的上等佳酿,却喝出了烫嘴的刺痛,姬月窈目光冰冷的将手中的酒水通通倾泻而下,浇在了地上开得肆意的筱筱花上,浅色的花瓣边缘顿时燃过一丝焦痕。
信步而走,踏着满地的牡丹。
今日姬月窈穿了一袭粉衣,上头绣满了片片牡丹,花团锦簇远望去就像是一片坠落的云霞,染的后花园烈焰火色,随意挽的左倾髻配着两支玉钗,上头流苏点点珠花红艳,明明是死物,到了她的身上倒是硬生生将这满园花木比了下去,几分颜色尽褪。鬼琊从一旁匆匆而过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景物,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体态比花娇,行姿胜柳媚,本是他的魔后,鬼琊眼中却是一汪静潭深水,瞥过一眼后便转身朝着后殿一处偏僻角落的院落而去,那儿四下无人,蒿草丛生,鬼琊随手甩开一道结界,抬脚踏入其中,随着一阵白光过后,周围景象猛然变化,冰雪覆盖在整座宫殿,每一口呼吸都是寒冷的冰碴子,鬼琊运气抵挡寒气,快步走向冰宫中央的一座冰棺面前。目光虽冷却含着怀念与深情,一袭乌金华服的魔君居然轻轻俯下身额头抵着冰棺,慢慢半蹲下来坐在了地上。
“韵儿,本座又来看你了……”
——人界·落萍镇——
用完午膳,九霄抱着醉酒的鸟儿继续逛着,腰间的白羽佩忽的发出荧光,九霄面色一变揣着鸟儿就闪身进了一处偏僻的街巷,果不其然那儿有人在等着他。鹅黄衣衫的女子撩开面前斗笠,朝着九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者明白她的意思,两人立即隐了身形,九霄揽过她的腰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作流光而走,等再度现身已是镇内最守得住秘密的地方——浮尘客栈。
“客官慢用——”
桃娘扭着腰肢为他们关上门,朝着楼下的小二吆喝着:“上好菜好酒伺候着啊!”
桃娘的声音渐行渐远,女子这才舒了口气摘下斗笠,正是黎山的女弟子秦桑,小脸微红的灌了口水拍拍胸脯,“我可是第一次下山,想不到这就带了尾巴出来。”
“树大招风,天玄殿在魔界威望不小,此刻处于风口浪尖,你这几天还是不要随意出门,以免落人口舌。”九霄一提下摆坐下身,神情难得正经起来,“老大这几天没有过问天玄殿一事,想必他也从我这儿看出什么端倪,否则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就这样妥协,跟着我吃喝玩乐。”摸摸怀中青鸟的脊背,将弄乱的羽毛根根梳理妥帖,就像是曾经有人这样抱着未化形的自己梳理凤羽,对着还只是帝君身份的焚遥说这是他的兄弟。弹指一瞬已经过去多少年岁,但那时候映在凤眸当中的少年脸庞还如同昨日。思绪渐淡,九霄抬头见秦桑也探手欲抚上青鸟脑袋连忙一闪,抓了个空的女子嘟着嘴巴表示不满。后者在青鸟身上下了个化形诀,白光一闪,百里风乾倚在他的肩膀醉的满脸薄红,向来睡姿不好的他嘴里哼哼唧唧就要九霄的头发,吓得九霄赶紧把人放在榻上盖好被子。
“少主真是可爱,就这性子还真的舍不得把人放出来……”
秦桑托着下巴瞅着床榻上熟睡的人,对面的男子已经坐下与她面对面开口道:“如何了?”
“一切如常,并未有何不妥,除却少主离开后,九霄公子您领命离开那日黎山后殿遇了个神秘的紫衣人,戴着面具黑纱裹面,不知男女,身法诡谲多变,结界完好无损也不知那人从何而来,与师尊交手数招后不敌,后来便以毒羽使诈离开了……”秦桑将一枚苍羽镖放在桌上,柔软细腻的天青色羽毛上隐隐瞧得出幽幽绿光,果然是带着剧毒,“只是那人行色匆匆的模样并非找茬,而是像在找什么人,若非师尊早有准备,就连看守的弟子也没有察觉到这不速之客。”
“那人应该就是夫人所言的老朋友,趁着玄帝城陷落,魔界纷乱之时,特意来寻人的。”看了一眼榻上安眠的人,两人皆是露出担忧的神色,夺取魔界,是为地下灵石碎片,而暗访天玄殿则只能是为了无陌夫人一直坚守的秘密。
九霄站起身行至榻边,拉好百里风乾弄乱的被角,“无陌夫人费劲千辛万苦,几乎耗干了神力才将殿下救回来,我绝不会让他再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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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红色的羽刃穿过丹田,燃起凰火将巷子里鬼鬼祟祟的两人烧成灰烬,红衣男子一手握着酒葫芦一手玩着一片火羽,驱散周围戾气后晃晃悠悠跃上灰白矮墙,邪族化作的灰烬带着浓烈的腥味,这种以毒蛊炼化的傀儡奴早已在六界销声匿迹,上次还是万年前苍芜之战,以一团怨气控着可不惧疼痛生死,因非得以生人炼制而过于毒辣早已列为禁术,现如今却出现在这小小镇子,追着个修仙小姑娘。
喝着酒葫芦中的桃花泪,男子在空中随意比划着,想追却停下来躺在了人家屋顶上阖上眼睛,自嘲的笑笑继续喝酒,自己逍遥自在管什么闲事,还是孑然一身以酒与美人作伴最为潇洒,管他什么。
“来,陪小爷喝!”对酒苍天一饮而尽,天为被地为席,打算小憩片刻。
——魔界·玄帝城——
寒气在指尖凝结为霜花,眼睑处落下一小片白雪,未等鬼琊伸手接住便颤巍巍的抖落,慌乱一手捏住反而将其碾碎,目光失落的吹去指尖残雪,推开冰棺露出里头的美人,正是九穹顶的司水神女,同时也是尊者吟江的亲妹吟韵,鹅蛋脸柳叶眉,失去血色的脸庞布着薄薄一层冰霜,也看得出是个标志的美人,不及姬月窈风情明艳,此女初见一眼给人的感觉并未有多大的惊艳,但柔和的五官,暖软的气质看着舒适自然,越看越觉得其清丽秀美,如同山林清泉檐角白雪,脱俗淡雅别有诗意韵味。
“韵儿,我又来看你了。”
鬼琊抬手化出一把九穹顶的青岚花,那是她最喜的花儿,轻轻将其放在吟韵腹间交叠的手中,花朵娇媚,受不住凛冽的寒冷,才放进冰棺便失了颜色哆哆嗦嗦的蔫了几分,鬼琊施法凝住了那转瞬即逝的美丽花朵,透过淡青花蕾的冰屑回想着那位立在花丛中的司水女神。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扎着马尾身着暗红色劲装的鬼琊笨拙的朝着那正在人间布云降雨的女子打招呼,女子愣了愣转过身看着他手中快要捏坏了的青岚花掩唇一笑,尽可能包容他的那些粗糙与傻里傻气,鬼琊并不懂人间那些话本子里的情情爱爱,他不会腻腻歪歪说情话撩拨女孩,只是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爱意,青涩的毛头小子听闻自己倾慕的神女喜爱九穹顶那百年一开的琪花瑶草,便千辛万苦寻了来,粗糙一握驾着云行了数万里,娇嫩的花儿早就便风吹日晒蔫软了花瓣,煞是狼狈的垂在他的手中。吟韵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没有接花,而是轻轻吐吐小舌转身便走。鬼琊望着那水蓝色衣衫渐渐远去失望的撇撇嘴,下一刻手中拂过水纱飘带,将花儿一卷便飞入了吟韵手中。
“花我就先收下了……”
少女情动的红了脸,拂袖而起驾着云翩然离开,剩下的鬼琊站在云间傻乐呵,直至身后另一个玄衣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收了笑容抓住了他的手臂道:“阿夜,韵儿好像接受我了,她好像也是喜欢我的!”
玄軨夜便晃得头晕,按住鬼琊手臂连声应和:“是是是,我也看得出来吟韵的确对你很上心,若是此次能够赢得她的芳心,你可要好好对待人家!”
“那是自然!”鬼琊很是得意的挑挑眉,意气风发的揽过玄軨夜的脖子肩并肩往魔界方向而去。
“最近魔族边境旧堡的那些老家伙仗着自己在魔界颇有威望,已经开始染指邯淖关以内,江流腹地乃是魔界命脉,灵石的根基正在此处,绝不能让他们为所欲为,我看是时候让权力散乱的魔界重新有一位新的魔君了……”鬼琊目光带着赤忱及锋芒,望着遥远的云层似是听到了来自地面的兵戈厮杀,就连风中也传来了火辣辣的血腥味,挑动着他的热血。一旁玄軨夜点头便是赞同:“到时我定当为新君荡平障碍在所不辞!”
“有你在,我很放心!”
“……到时我为君,你为将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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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将,我为君。”
过去几千年后,鬼琊再度说起这六字,不知是何种心情,将军殒命于王座之上,而复仇归来的废帝君王却发现自己到头来依旧什么都不曾剩下。
“玄軨夜,你当真好手段。”
断裂的书页已经无法严丝合缝的读出那些只言片语的感情,狗尾续貂不如付诸一炬,倒是一了百了干脆利落。
“韵儿啊,你怪不怪我害死了你,其实我不恨你,我只是害怕而已,害怕父亲说的是事实,害怕石媡之祸在我的面前再发生一次,我知道你不是石媡,玄軨夜也不是当年的鬼螫魔君,臣后谋其位暗通款曲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我后悔过……但我更不想看着我心目中最完美的你们变成他们所言的那样,我真的害怕了……”鬼琊闭上眼睛额头抵着冰棺的边缘,冻得微红的手掌握着吟韵的手,“你们是我最好的爱人,最好的将军……”
“最好的……”
鬼琊倚着冰棺缓缓坐下来,而冰雪层层飞舞的冰宫中,一双美目冷眼静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艳烈的红色绽放在这空寂的雪中,如枯败枝丫间的一剪寒梅,冷艳又刺目。姬月窈将半边身子藏在冰柱后头,留下的红色便这样毫无忌惮的恣意开放在雪中,发间衣衫落了白倒是显得仙气岿然独存,微微垂眼藏起了眼中颜色悄无声息的离开冰宫。拖曳三尺的裙摆拂过枯枝败叶,擦过青苍石阶,停靠在满地的白玉牡丹之上,踏过牡丹的玉足一点地凌空便舞,一撑水袖一展婀娜,整个人如同凌空绽放的牡丹,腰肢一弯一折,身段一起一落,脚下花瓣簌簌飞起,循着衣衫又缓缓飘落,衣带含香,指尖拈花,落入小池的花儿惊了鱼,羞得一头往下沉去。姬月窈随性而起一舞作罢,旋身一个走步落入先前的美人榻上,捋着耳畔的一缕头发闭目养神。
情义虽无价,但若有一天利益凌驾于情义之上,又当如何?
断开的一纸情书,永远也续不上。
——司冥界·鬼都——
密密麻麻的鬼沼木如同一只只魔爪张牙舞爪,在黑色的结界下格外狰狞,地上是黑色的草布满的湖岸,没有一丝风它却在扭曲飘动忽隐忽现,湖面如同一面黑镜,无波无痕,映着周围的树木,在湖面的上方是一面悬浮的纯黑色镜子,镜框盘着两条黑色的应龙,而镜面是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
这是鬼族司冥一族掌管的轮回之境的入口,由魂部主司的属下鬼差带领着一个个五界魂魄走向下一次的轮回,而此刻的魂部主司则是一脸愁容的看着面前的这个黑袍男子,手中的判官笔在桌上拍了又拍,黑色的墨迹沾到了黑袍上,倒也看不出来什么。抬起头看着黑袍男子欲言又止,心中也是腹诽不止。
‘这魂到底是勾不勾,大人您倒是给句话呀!’
虽然黑袍男子被黑稠掩盖的面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魂部主司知道此刻他肯定一定在开小差,心中的抑郁更加深了,看着轮回签上的名字眉头拧成了虫子。黑袍男子打了个哈欠站起来走到了魂部主司的面前拿过他手中的轮回签摸着下巴沉思:“五界魂灵皆为鬼族掌管,而唯独神族是由神界自己掌管,这个人拥有一部分神族血脉,轮回签偏偏落在了冥界,这可真是有趣之极啊,你说是不是啊主司?”
这人正是鬼族司冥界的执掌者花衾裳,与追冥界的鬼君剪虏地位相当,分别掌管平洲地上地下鬼族两界。不同的是他有着半数神族血统,桀骜不驯不与人交恶更不与人交好,使得司冥界自成一派,职位分为五部:魂部,生部,厉部,引部,判部。
“是是是……”
魂部主司表面上应承着,可内心早就已经愁死了,还有趣?
“那这魂到底是勾不勾啊?”
“当然要勾!”
“那大人觉得派谁去比较合适啊?”别找我千万别找我!魂部主司心里默默祈祷,这个烫手山芋落在谁的身上可都是一道催命符啊!黑袍男子靠在案边想了想最终开口道:“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毕竟我也是有着神族血脉的,整个冥界应该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了!”
拿起桌上的轮回签,上头的三个字忽明忽暗:玄影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