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雾色天尽处,唯巍峨缥缈,人心情尽处,唯千疮百孔,问世间欲为何物。
——人界·栖月湖——
觥筹交错间刀光剑影,杯盏碰撞间血色残息,绣满了鸳鸯戏水图的明艳混服粘上了粘稠的血迹,如同唐子轩手中折扇上的红梅妖娆刺痛,婚礼变为闹剧一场、生死相搏还真是难得一见。
“你……是何人……”
陆酩低首望着身前冒血的刀尖死命仰起头,想要看看置他死地的究竟是何人,然唐子轩并未给他这个机会,手中翻转刀柄干脆利落的穿过他的精魄所在,精魄本是修行之人最为重要隐秘之位,非死不可现,只可惜方才陆酩欲将凰汐精魄引入体内时暴露了位置,唐子轩还真无法如此轻车熟路,他所属的门派凌渊阁本就是鬼族刺客与情报的精锐。破开精魄散去灵力后的陆酩倒在地上,身上紫气缠上唐子轩手腕,意欲追求更为强大的宿主,后者一怔立即以一道鬼气逼退,墨色莲花吞噬紫气竟是染成了一朵紫莲忽的炸开消失在了空中,唐子轩目光微微一变,广袖下的手掌紧捏成拳,即便是立即挣脱,那紫气依旧在腕间勒出一道紫青痕迹,握拳隐隐作痛。
“你没事吧,刚刚那是什么?”北冥沫慢慢靠近,唐子轩眼神怪异的瞧了她一眼,适才那些紫气似乎就是等她靠近了便立即退散,也不知道他的身上隐藏着什么秘密,竟是连世人皆无可奈何的戾气都不愿意接近。
“无妨,不过是些许戾气!”
唐子轩将手掌往身后收了收,眯了眯眼睛便拉着北冥沫往后堂走去,前厅活着的凡人已被法术弄晕,剩下只留有尸体横陈,周围布下结界防止被他人瞧去引起骚乱。寂静的院落空无一人,石桥流泾尤在,鹤鸣雀语已无,连同先前入门前望见的仙气萦绕也在陆酩被戾气所控之时烟消云散。
“陆酩究竟是怎么回事?”
北冥沫回想着那初见的翩翩公子,而后的狰狞修罗,以及他的身上诡异的紫气,便不寒而栗,唐子轩倒是习以为常的继续走着,声音缓慢而慵懒的解释道:“坊间传闻他的故事有真有假,然时过境迁人心惟危,往昔美谈早已成了累赘罢了,那新娘子的确是那求而不得的凰女,然真正所求又何曾只是凰女。”
“真正所求……”北冥沫低头思索,身旁的唐子轩停下脚步语气颇有戏谑道:“你可曾听闻一物,自太古混沌时期,生灵初生,为争夺一席之地,大地部落生杀予夺不可遏,世间戾气大涨损人心性,后有人在一天柱之上寻得一灵石,以天地日月之精华为育,而在天柱背面则是另一块杀意波动,气流诡谲的灵石,两者阴阳相抵互为平衡。被当时的欺山部落带走施以咒术引天下之怨,凝为刹母,一时间实力大增,欺山族也趁机收复了其余支系部落与其他大族成三足鼎立之势。”唐子轩轻轻扯下身旁的树叶咻得弹指将它们潜入青石板路上,上头压着一块薄薄的石板,抬头看着北冥沫一擦指尖燃起幽火,接着道:“可惜他们低估了自己对灵石的承受能力……”
一片树叶沿着脉络开始燃烧,不伤叶面却让里头腐朽空荡,石头摇摇欲坠。
“世间刹怨之气早已超越他们所能掌控,他们被影响变得贪婪、暴虐、无道,偏离了曾经的春秋美梦一统大地,当权者被灵石所引被受怨气所控成为傀儡,而拥有足够实力能够控制力量的人却被当时的时局所制身不由己,最终欺山部落因内千疮百孔外鹰瞵虎攫,灭于泾水河芒田一战。”树叶的脉络被烧尽,剩下的化作飞灰而走,石片随即倾倒,压住了剩下的两片树叶。
“而后来的刹母也随欺山族的灭亡消失,直到天柱灵石分裂为玄骁与古帝,真正化六界后,刹母才再度现身一次。”
“陆酩难道是……”北冥沫忽然感到脊背一凉,那股紫气在眼前再度出现。唐子轩点点头,似乎对北冥沫的脑筋有了些赞许,“那曾经的欺山便是如今的梧山,若是所猜不错,那陆酩便是世间残存的欺山族后裔,自然知道刹母之事,意图故技重施,只是他终究不过是一介地仙,利用凰女,取其灵力,凤凰为他拔除仙根作为容器,他却做了那薄情寡义之人,想借此引出她身后之人一网打尽,一是绝了他得到刹母的消息,二是为刹母提供养分,可惜最后自食其果。”
唐子轩随意的耸耸肩,捏在袖口的东西却突然滚烫如火,让他不得不用法力压制,刹母虽然强横,只是陆酩得到的终究只是一片九牛一毛的碎片罢了,真正的刹母,一直都在那个人身上……
穿过庭院是一间装点雅致的小楼,庭前芝兰玉树百花齐放,白墙红瓦梨花窗,最让人惊叹的是房梁之上竟是雕琢了十只白玉凤凰,缀了金玉银丝显得流光溢彩栩栩如生。唐子轩啧啧感叹几声便径自推门而入,掐指以莲火点燃了红烛将屋内照亮,入眼便是几重红纱垂地绣满了金丝凤凰,地面凤凰花撒的到处都是,还有混杂的花生红枣桂圆等等果品。北冥沫捡起几颗花生,看着上头的红丝线想起了曾经在师尊的话本子上瞧见过人间的喜房,想来就是这里了。
“虽说主人家已死,但你这样是擅闯民宅,始终不妥……唉你在干什么……这什么?”北冥沫迎面接住了一张厚纸,准确而言乃是天荒阁的函书,邀六界修行门派去往天荒阁的轩辕湖,举行一千年一次的神兵榜更迭,及仙魔会武。
北冥沫还不解其意时,唐子轩已在一旁解释:“九穹顶乃是地仙界唯一通往神界之处,山门前有九霜雷翎阵阻挡,更有神将看护,别说是区区你我,就算是鬼君及魔君怕也是够呛,若要进九穹顶,还得另寻他法。”
“那你的意思是……”
“天荒阁的千年一聚,除了观瞻六界神兵榜的更迭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事,那便是仙魔会武,那时受函书所邀的门派皆会派有弟子出战,我凌渊阁也有,不过函书不在身上而已,本来此行我亦有打算途中劫去他派函书,如今不过是顺手罢了,那湖神陆酩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此前也有过不少功德,造福一方百姓,将栖月湖安于一派,故而也有函书……”
唐子轩看着墙面上绘着的国泰民安图耸耸肩感到几丝惋惜,本是翩翩君子却误入歧途,戾气侵蚀心性,即便是不满于一湖之尊,也不该觊觎刹母这类邪物,害人终害已,天理昭彰终有一报。
“天荒阁……有何用处?”
“此次天荒阁会武拔得头筹之人,有幸得九穹顶一纸凭证,前往主峰参与论道,这是我们的机会,也是最好的选择……”
——
离开陆府片刻后,北冥沫将函书收起,月上中天已过亥时,将近子时,打更的更夫方才交班,行人皆去,如入秋的落叶遇了风一扫皆空,喜宴上受惊的宾客唐子轩用鬼族功法影遁将他们都送至家门口,待他们醒来,这场湖畔闹剧将会如同那对新人一样消失在他们的记忆里。
一弹指顷,陆府化作一片虚无缓缓消散于尘世。
“你帮我,是另有所图吧!”
北冥沫停下脚步,自他们初遇起唐子轩便对她多番关注,她并不傻,无端关心必有妖,若无利可图谁也不会对一陌生人关怀备至。而若非他言可带她去九穹顶,北冥沫也不会一直压着这根芒刺。
唐子轩闻言抬头,朝着她微微一笑摸出了折扇,倒是不急于回答问题,手指捻搓着不知何物的粉末将二人气息隐匿,拉起北冥沫挥扇一处后即刻影遁而走。
“咳咳咳咳……”
那被粉末打个正着的地方缓缓显出人影,乃是两个魔族男女,长袖掩鼻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街巷,暗自骂了一句重新隐入树荫下。而在暗巷拐角处,唐子轩见人离开松开了北冥沫,腰间暗莺刃被对方拔出,脖颈一凉架上了刀刃,“唐子轩,你究竟是谁?”
“鬼族,凌渊阁弟子,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唐子轩语气轻佻,目光含笑却也冷得透彻,北冥沫未等反应被觉得浑身法力一滞,那手腕一痛暗莺刃便回了黑发男子手中,另一只手点在后背大穴动弹不得。唐子轩把刀刃放回刀鞘,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我且问你,你上九穹顶是为何?”
“救人。”
“我也是……”唐子轩看北冥沫震惊的模样也是难得松快的笑了笑,抬手解了定身咒,脚步轻盈的走出了老远,还听得见那人带着嘲讽的声音:“既然顺路不如同行,天荒阁会武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六界高手云集,更有六界之外的世外仙人,其中指不定也有像你我这般冒用他人身份之人,就凭你辟谷未修,法术繁杂,冲动好事,不懂人心,没得文化……”
“唐子轩——”
“……三脚猫功夫,怕是连首试都过不了,即便是运气好勉强过了,而后还有两人同试,谁又愿意与你搭伙,自顾不暇还得腾出手来保护你,如今你我同行,权衡利弊之下,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就当是相互利用吧!”唐子轩目光复杂的看着好不容易追上自己脚步的女孩,嘴角笑意渐浓,又渐渐落下。
相互利用……
也是……
——人界·落萍镇——
刚刚落脚几天,九霄带着百里风乾几乎将整个小镇逛了个遍,天一放亮便揣着床头青鸟奔向繁华大街,手舞足蹈的向怀里睡眼朦胧的青鸟侃侃而谈。
百里风乾听得云里雾里,轻轻抖着羽毛靠在他的臂弯养神。
天玄殿的情况不知晓,他的心里总归有着疙瘩,而看九霄这般自在的模样,虽这家伙没有明说,但以他的性子绝对藏不住情绪,想必无陌夫人也无事,他尚可不那么担忧,支起脑袋听他的话来。
“小白,我告诉你,人间呢不比魔界潇洒不羁,以武会友,而是以另一种东西。”九霄动作灵敏的穿过人群,一声白衣闪得如同一团云雾,仙姿玉骨引得路人驻足,纷纷望着那抱着青鸟的俊朗白衣公子身上,想着这是哪家的仙人下了凡尘,只见他停留在那落萍镇上的酒楼樱雪居。虽说这落萍镇虽然普普通通一个小镇,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樱雪居便是这儿数一数二的酒楼,那酒楼牌匾也是当年人界帝王轩辕氏亲自所题:流樱五月仍绕梁,雪落长桥不阻客。
“小二,上菜!再来两坛你们的招牌桃花泪,要快!”
“好嘞客官——”
九霄入了雅间,将手中的青鸟端端正正放在桌上,百里风乾扇了扇翅膀发出一声清亮的啾啾,看着一盘盘珍馐美馔端上桌,对面的九霄晃了晃手中的白玉尖嘴壶倒上了两杯,其中一杯放在了百里风乾的面前,“虽说魔界也有酒,但比起人间过于辛辣浓烈,而这儿的酒闻着浓香,饮之柔润,后劲醇厚,有着人间仙酿之称,就连那人间帝王也都赞不绝口呢!”
菜齐活儿了,九霄便在周围设下结界,百里风乾化作人形握起酒杯一饮而尽,浓烈的酒香与桃花香涌入咽喉暖入肺腑,柔润如绸缎滑过胸口,冰凉引得一阵寒颤,片刻后酒气才缓缓上头冲上四肢百骸,丝丝缕缕的暖意蒸腾,百里风乾惬意的舒了口气。看向一侧,就这会儿功夫,那九霄已经殷勤的为他布菜,滔滔不绝的介绍着。
“这是霖溪白背鱼,肉质鲜美无刺,又值这鱼群迁徙季节,更是肥美带着鱼子,撒着蒜蓉姜末两面煎黄,浇上炖煮几个时辰的高汤与白皮豆腐一炖,那可是汤头浓白鲜得很。”九霄将一筷子鱼肉放入百里风乾碗中,舀了些汤,接着又指着面前色泽金黄外脆里嫩的烧鸡,两眼放光道:“这可是非常地道的果木熏鸡,上等荔枝木烘烤,配着首乌党参腌渍两三个时辰,不仅唇齿留香,更有提神补气之功效,老大你也多吃点……”
“还有这个……这个……”
九霄将鸡腿及后来的糖醋排骨纷纷夹到百里风乾碗中,然还未动筷便听到了咚的一声,看见百里风乾直接倒在了桌上,面颊带着一片薄红,水唇也砸吧几下不动了。九霄夹菜的筷子差点掉在桌上,掂了掂桌上的酒坛子,好家伙已经喝了一半了,又看看那喝酒的玩意,一个大碗放在一旁,大约能够抵得上四五杯的量,已经见了底。
手中掐了个诀点在百里风乾的肩膀上,化作青鸟的少年舒舒服服趴在桌上睡了起来,双翅收着脑袋全都埋在了羽毛里头,活脱脱一个青鸟团子。
“不会喝酒还喝这么多……”
九霄鼓着腮帮子数落,拿起一个鸡腿啃了起来,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青鸟的脊背,听他发出满足的咕咕声。百里风乾向来爱酒但不酗酒,只是这一杯醉两杯倒,三杯一整天下不来床的铁律让他时常留心着,别又一不小心醉在哪处了。
只是可惜了这一桌子好菜。
“下次得备好些果酒,不容易醉,或许能让你过过瘾!”九霄抱着桌子大快朵颐,就着坛口大口喝着。
酒香四溢与楼上的某处一样,只是比起九霄的白衣秀士,那人一袭红衫烈焰煞是妖娆,眉目如画宛如妖孽不可方物,正是那之前在花楼左拥右抱的男子,端着一酒樽仰头便饮,酒水沿着下巴淌入微敞的衣领,一双水红桃花眼浅浅眯着,散落的乌发落在案几上,藏在广袖下的手中咒印未消,还能看得出一丝凤羽飞舞,方才楼下的声音一字不差的全都落在耳中。
“九霄……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