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到宫里,宫中却一片平静,丝毫没有一点走失了皇孙的慌乱,云娆走在寂无俦身后,许多次忍不住抬眼去打量他,他脚步从容淡定,而且一路行来,对她也没说过别的话,似乎也并未动怒,她心中不免奇怪,这光景,怎么看,也不像走失了一个皇孙的光景。
寂无俦竟是一路将寂深泓径直抱回枕碧宫,到了枕碧殿的时候,寂无俦迈步朝殿内迈去,云娆不欲跟进去,默默停下来,目送寂无俦进殿,见寂无俦身影已到了殿门口,便转身要回自己的清华殿去。
身后却响起一个声音:“等等。”
云娆回身,寂无俦已经抱着寂深泓转过身来,长青迎上来,他将寂深泓交到长青手中,再次转身过来。
云娆停在当地,看向他,等着他说话。
寂无俦看着她,宫女来报阿泓不见了,他找出去的时候,心里还因为着急暗涌着怒气,但不知道为何,当他在锦绣大街上第一眼看到她牵着阿泓,因为开怀,她的脸上蒙着一种莫名耀眼的光芒,他说不出那是什么,却觉得微微一阵目眩,满腔涌动的怒气在那目眩神迷的一刹那就那样消散下去,然后他不知道为何没有去打扰她们,他一路跟随着她,看着她带着阿泓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来去,在人流中走过一条条街,在一个又一个的棚子前停下来又离开,吃了冰糖葫芦,鹌鹑串儿,雪糖朵儿......最后坐下来安静吃一碗桂花圆子,无论是她还是阿泓,她们的脸上都是那么兴致勃勃的神情,他一路跟着,竟丝毫不忍心去打扰她们的兴高采烈。那样鲜明活泼生动的脸,他想,在她还未国破家亡,在她在还是月国公主的那些时候,她的那一张脸,是不是都是这般鲜明生动?
寂无俦也不知道怎么就叫住了她,此刻她看着他,眼睛里蒙着一种淡淡的无辜神采,那神采似迷茫,又似其他,他想到方才御河里无数潋滟的莲灯,还有天空那些明亮的星子,竟禁不住微微移开了眼目,他不知空气为何忽然变得燥热,他将手负一只在身后,察觉到自己的反常,微微皱起眉来,道:“没什么,你读了那么多兵书也不知读得怎样,明天你过来这里一趟,我考较考较。”
第二天,云娆来到枕碧殿的时候,却见殿内一个年轻男子,二十三四的模样,虽然穿了铠甲,一副武将打扮,但他五官精致细腻,除了一双眼暗藏深沉,他的整个面相,竟给人一种女子的阴柔温和之感,是生得极好的人,云娆暗暗的想,若换下铠甲,论容貌,只怕与寂无俦相当。
他感觉到云娆在看她,亦转过头来看她,礼貌的对她点点头,淡淡的笑了一笑。他的笑轻轻淡淡的,跟寂无俦笑起来的感觉有些像,但因为他的人看上去比寂无俦多了一些温和,他的笑也给人一种舒服之感。云娆对他颇有好感,也朝她牵唇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寂无俦坐在矮几边上,手中握着一折折子,依旧是淡淡神色,云娆却觉得他那微垂的眼眸间,凝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人陡然间生出一种严肃的感觉。
寂无俦却只淡淡将折子往案几上一撂,抬头望向她道:“你来了正好,我军中有一个下属,犯了军规,理应处死,但这下属的父亲是朝中权臣,知道儿子犯错,呈了折子上来请罪,这个大臣的背后是根深蒂固几百年的大族势力,不可不谨慎处理,你来说说看,我当不当对这下属网开一面?”
寂无俦的性子,并不是一个难以决断的人,她微微沉眉,从寂无俦的态度来看,那下属犯的错罪无可恕是毋庸置疑的,不然他不至于权衡是否要考虑那大臣的势力。但她也可以看出,他对那大臣的顾虑也没有到非要卖给他一个情面的地步,否则他根本无需多做犹豫,直接将那下属放了便是。
她抬头望向他,道:“那要看那下属犯的是什么错,当死不当死?”
寂无俦淡淡的道:“其罪当诛。”
云娆又问:“那如若处决了他,你那大臣能够制造出的最大的麻烦,殿下是否完全会束手无策?”
寂无俦沉吟着,手指轻轻敲在案几之上,忽而眉头一松,抬眼朝她看来,轻笑道:“会有一些麻烦,影响想来不会太大。”
云娆一笑,扬眉道:“那好,我便替你作这个决定,既是其罪当诛,那便斩!”
寂无俦目光深深看着她,不语。
那穿着铠甲的年轻男子忽而笑了起来,仿佛这才抬眼认真打量云娆,眼中有惊异,也有赞赏。
云娆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朝他一笑,继续对寂无俦道:“凡用赏者贵信,用罚者贵必,罚贵必,罚贵大,所以能罚一惩众,军中是一个最需要规矩的地方,如果有人犯了军规却因为家世背景得到赦免,那设立军规有何用处?军中又有何纪律而言?如果一个军队没有规矩纪律,只怕它的存在背后的国家,也危险了。”
寂无俦目光深深的看着她,神色淡淡的眼中露出一丝他自己亦难以自察的赞许,他朝殿中那年轻男子看去,道:“你去罢。”
那身穿铠甲的男子心领神会的点头,仿佛他和寂无俦不是臣子和主子,而是早已相交许久有了默契的朋友,不需要问明白,短短的几个字,他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他面含微笑,欣赏的看一眼云娆,朝她再点一点头,便告退辞出。
寂无俦看着铠甲男子离去,抬眼看向云娆,忽然起身站起,朝临窗置着的一张条案举步跨来,他在条案后站定,抬手在案上快速的移了几下,抬眼朝云娆淡淡看一眼,淡声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