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雨所言竟是能够看透穆行,他笑了,那自然是千雨所不能及的,可她并不在意,仰起头来,像是那年一样,双手背在身后:“说来,穆行将军想必是知晓的,皇上有意将我许给穆守将军……”
“嗯。”穆行愣了愣,才应声,不知道究竟是否听进去了,他鬼使神差向着千雨伸出手,千雨看看那修长五指,又看看他,羽睫扇动,终是微垂眼眸,将手递到穆行掌中,她悄然收拢五指,穆行却是满心悲哀。
说来也奇怪,四年说久不久,却也足以令那女童长作娉婷少女,穆行不知自己是否算是中了蛊,记忆中的小丫头竟也能令他措手不及,这样一头闯入他的视线,竟又打算全身而退?他不允许。
其实也是梦见过的,小巧的姑娘,空灵的歌声,梦中坐在庭院里石桌旁的小丫头甩着一双腿,蓦然回首与他相视,始终是记忆中的模样。他只当那是寻常思念,一面之缘却甚是投缘。
“时常会想,那年的小哥哥如今会是什么模样,也时常会以为终有一日再不必苦苦修行了。”千雨苦笑,“可惜现今还是成了这样,将自己变作了这副模样。”她摆了摆华美衣裙的袖子,慢慢走在穆行身侧,两人一同向着皇宫走去。
其实回宫之后,也没什么事可做,穆行送走了千雨,就还是恢复了浓妆艳抹的懒散,无所事事的就像一个后宫女子一般。
而穆守知道赐婚之事并非就近之事,自然是主动动身回了极北之境,只当做避祸,他哪里看不出来,自己的弟弟已是对神女一见钟情,身为哥哥,自然明白该怎么做,他选择回去继续与那冰天雪地日夜相对。
楼尘回到自己在东华城中的红将军府,笑穆守那拼死献身的行为之余坐享天伦之乐,其实他也明白的,却是无能为力。
至于惜之,应皇帝盛邀,暂留皇城,与神官一起为千秋霸业祈福。
那所谓“得仁将者得天下”的传闻,除却现在是太上皇的那位,年轻气盛的皇帝秦霜自是更不能放手,整个永华也是必须留下他的,势必要把这个随时能够引起轩然大波的将军强留身边才好。
“惜之大人,闻说宫中杀伐随性,便是污秽之物盛行,皇上龙气加身,倒是无事,我们这些本就属阴的小女子,你可要多加关照才是。”不少嫔妃都仰慕仁将惜之,哪怕是已经在这么高的位置,还是希望这个俊美的将军能多看上自己一眼才好,能够证明自己真正的魅力。
秦霜当然对后宫这一变数心知肚明,只是他何尝是在乎女人的人?他心中只有江山而已。
可惜惜之一心向佛,不为所动,不知有多少人说过,仁将惜之不是真的禁欲不近女色,就是喜好龙阳,惜之虽是听闻了那么多传闻,但都不以为然。
“娘娘可高看惜之了。”惜之微微一笑,和善而优雅,如沐春风般温润美好,他一拱手,侧身避过了那位妃嫔的接近。
待到绕到御花园后,惜之才松了口气,倚靠在假山上长长叹了一声,他一摸腰间,想起能够令自己安心的佩剑在入宫之前就留在临时的住处而不在身边。
“你那常年不离身的木剑呢?”忽的有个端庄华丽的女人从假山后绕了出来,凤袍加身,竟是皇后,“你是怕伤了谁才不带的么?”
惜之听见这声音,半晌才转身,面露苦笑,抱拳一礼:“皇后娘娘。”
“惜之,你还是这样,一点没变。”皇后冷笑一声,背过身去,视线紧紧盯着假山上顽强生出的一簇草,像是生怕自己会回头看惜之似的,“这些年来,总是对我那么疏远得体。”
“皇后到底是皇后,惜之不敢逾矩的。”惜之无奈,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摇摇头。
皇后一步上前攥住惜之胸前的衣襟,两人面孔凑得极近,全然不顾身后宫女惊诧的眼神,她颤声道:“惜之啊惜之,你竟是连师妹这样的称呼都不愿给我了么?逍遥之名还是你给我起的,我这条命也是你的!说你是仁将,说你宽厚慈悲,说到底,从来没有给我过!”
惜之低着头,就这么垂眸看着这个双眸含泪却倔强着不落泪的女人,悠长叹息:“皇后……逍遥,自你离开,可能,自我入佛门,我们就已经不可有情,如今的你活得如此逍遥自在,盛宠加身,与我当年对你的期望正是相符,还不满足么?”
“我……”皇后还想说什么,却被打断。
“啊啊,你这男人还真是不懂怜香惜玉。”穆行懒懒的走过来,长长的衣摆就这么拖曳在身后,细长的柳眉微微一挑,语气幽幽然的,“皇后娘娘,你还真是……任性得很,若是皇上知道了,那我们惜之岂不是必死无疑?与后宫私通,那可是诛九族的罪。”
逍遥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松开了惜之的衣服,惜之垂首整理了一下衣领,抚平褶皱:“皇后娘娘,惜之告辞。”说着就转身离开,毫无留恋似的。
“诶,惜之,等等我啊。”穆行看了眼美眸含泪的逍遥,提起衣摆发足去追大步离开的惜之。
惜之在不远处停下脚步,任由穆行结结实实撞在了自己身上,却憾然不动,穆行开口想问什么,就被身后传来的哭声惊到,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这样的声音在安静的御花园里还是格外清晰的。
“你为什么不能带我走,从我是太子妃之前你就能带我走,为什么我好不容易等到你功成名就,却也等到我失去了你!惜之……那日我嫁作太子妃,你说我不该拉你入魔,难道你还能渡我成佛么?”
穆行迟疑着上前去扯了扯惜之的袖子,发现他宽大袍袖下紧攥的双拳,骨节泛白,青筋暴起,竟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强自忍耐的模样,明明一向都是云淡风轻的仁将。
“你爱她的吧。”穆行轻声、小心翼翼的问道。
却得到惜之沉默地摇头,甩开他的手,大步匆匆离去,穆行担忧的回头望去:“哈……真是,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惜之如是,我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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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皇城总是没有清净的一刻,秦霜坐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他揉了揉眉心,听见有人推门而入,头也没抬:“朕说了用不上宵夜。”
“怎么?皇上终究还是想吃了臣么?”穆行笑道,行至皇帝身边,附在他耳边道,“我接到暗卫手下密报,那难查身份的家伙派人来了。”
“哦?今夜又难免一场腥风血雨了?”秦霜挑了挑眉,即便听到有人要来刺杀也无所畏惧似的,用手中毛笔的尾端挑起穆行下巴,笑道,“穆爱卿真是个能为朕分忧的可人儿,你要什么赏赐?”
穆行噗嗤一笑,纤纤细指推开了他的笔,袖中闪过一道寒光,忽然之间窗棂被人自外打开,一个蒙面人径直冲了过来,那碎步间也是悄无声息的,就见穆行抬脚将沉重的红木桌案一脚踹开,奏折飞散了一地,皇帝被他拉到身后护住,袖中剑出,直取来者咽喉,杀意逼人,那人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血溅当场,根本想不到平日里阴柔无比的男人竟然如此狠戾。
“不至于吧,留个活口装模作样逼问一下也是好的啊。还有这散了一地的奏折算是为朕分忧么?”皇帝叹气,像是很遗憾的语气,仿佛被刺杀的人根本不是他,“阿行,下一个可不要那么直接出杀招了。”
穆行一甩袖中剑,血迹就尽数落在了地上,画出一道弧,那不过一尺来长的剑身依旧光可鉴人,雕工华丽得仿佛艺术而非杀人兵器,沉了嗓音道:“你也太没有危机感了,侍卫们,都在干什么呢?还当我这禁军统领是那御前侍卫不成?以我为刃可不好。”
秦霜笑道:“有你在,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左不过要防着些你这利刃反伤主子。”他伸手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柄剑身赤红的利剑,倚在墙角,“你出去看看,我防身还是有自信的。连暗卫都没察觉动静,只怕侍卫更加没用。”
“那你自己小心些吧。我还有事儿想同你说道,可别我一不留神,你就被刺杀了,那死法给皇帝可丢人得紧。”穆行并不十分放心,但是看他手中的剑,还是稍微有些放松下来,小心走到门口,他那身艳丽的大红衣装显眼极了,刚到门前就遭到了一群身着夜行衣的刺客围攻,他那袖中剑挥舞的游刃有余,一脚踢开面前的刺客,不知怎么想的,就忽然抬手一扬,风随着他挥舞的广袖中带出一些粉末来,洒向那些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