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灌夫路过相府,有心要找田鼢角斗,上门便要硬闯,相府门吏一挡,灌夫举拳便打,门吏只得招架。灌夫虽老性正发怒,拿出当年看家本领,两个门吏岂是灌夫对手,没有几个回合,两个门吏便被打得鼻青眼肿。后有其他家人听得叫嚷,出来见是门吏与老灌夫撕打,急忙报于田鼢。田鼢心道:这老儿必是有意找茬,今日老子明里便不与你理论,也显我宰相肚里能撑船,待后瞧了机会,好要老儿性命。一溜想一溜喝住门吏道:“不见灌大人是我老友,却来拦挡?看本相如何整治你等。”训了门吏又对灌夫道:“两个门人无礼,不识灌大人尊面,还请看在本相面上,原谅则个。”说毕又向灌夫施了一礼。
灌夫仍恨声道:“两个狗腿,却是狗眼看人低。”
田鼢一手拉了灌夫道:“大人不必与下人一般见识,快请府中一坐。”
灌夫入得相府,田鼢上了香茶,二人边饮边拉些不着边际话题。还是田鼢狡诈,知道灌夫嗜酒如命,便要探他虚实,乃道:“将军居住京都,家眷未在,闲来无事多与何人交杯助兴?”
灌夫道:“灌某无事多在魏其候府中饮酒谈天。”
田鼢因要除掉政敌窦婴,只怕两人察觉自家阴谋,便想掩他耳目,使二人不防,即道:“田某也早想过府拜望魏其候,只是未得其便,不知魏其候可曾埋怨田某?”
灌夫道:“魏其候与丞相交情颇深,只怨丞相平日公务繁忙,无暇过去饮酒叙旧。但得丞相能够屈尊光临,灌某愿陪丞相同行,并当及早告知魏其候,也好使他置备美酒佳肴,款待丞相。”
田鼢忙推辞道:“近日朝事纷繁,隔时田某一定蹬门拜访。”
“难道丞相嫌弃魏其候吗?”
“哪里哪里。”
言犹未了,灌夫即接道:“既然如此,我等明日便当同到魏其候府中一饮,千万不要失约。”
田鼢只得虚于应付道:“也好也好。。”
灌夫道:“这便一言为定。”
田鼢道:“有了闲暇,一定赴约。”
灌夫本是一个耿直汉子,哪里听得出田鼢话中有话。急忙报与窦婴,窦婴心下埋怨灌夫多事,却也别无他法,只得令家人连夜预备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又令仆役洒扫庭堂,布置字画,摆设鲜花,好叫田鼢知他虽不在相位,府中却仍富丽堂皇,自安其乐。全府上下忙得不亦乐乎,待至东方拂晓,窦婴便命仆役到田鼢来时的必经之道查看,一见丞相车驾将到便速速通报,也好及早出府相迎。
再说灌夫,辰时刚过便匆匆赶到窦府,与窦婴一起坐在堂前饮茶等候。人道制席容易请客难,正午时分还无田鼢踪影,窦婴忙对灌夫道:“莫不是田鼢不愿过府?”
灌夫摇摇头道:“不会不会。别家官僚邀请或可推诿,今我等相邀,老贼万不敢失约。”
两人又耐着性子一直等到日已未时,还是未见田鼢一些讯息。若是客不来,身为候爵窦婴,面皮怎好在众人面前搁下?窦婴又气又急,不禁埋怨灌夫道:“田贼定是不来赴约。平白里找来这等龌龊事体,却好叫老贼来侮辱我堂堂候门,好不恨人。”
灌夫知道此事是由自家引起,怎能按捺了一腔怒火,朗声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岂能拿我等当儿戏?待某前去探视,若得真实不来,灌某决不轻饶。”
窦婴知灌夫莽撞,生怕惹出事端,乃道:“不可无礼,让田贼抓住把柄。”
灌夫出得窦宅,纵马奔赴相府。问过门吏,方知田鼢现仍高卧未起。耐着性子令府役通禀,又等了二个时辰,田鼢方打着呵欠缓步而出。灌夫忙迎上去忍着气问道:“丞相昨日约定同去魏其候府上饮晏,今魏其侯夫妇盼望多时,请快些上路。”一边说一边眼中余光尤恨。
田鼢昨日便是推拖,今见灌夫又来相请,心下只道灌夫没趣,表面再也推辞不过,只得掩饰道:“昨晚批阅各郡奏牍预备呈送皇上,直至深夜方歇,谁想一觉竟睡至日将近午。家人不知我等昨日之约,却也不曾叫醒,真是失礼失礼。容我更衣,便即前去。”说完复入内室,又等到申时末尾方才姗姗而出,慢腾腾驾车而去。
魏其候窦婴府中上下人等都知今日候府有贵客来临,谁想却一直等到日影西斜还未见贵宾人影,私下里叽叽喳喳议论纷纷。窦婴夫妇见灌夫一去也不回返,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左右为难望眼欲穿。好容易府役来报丞相车驾将至,窦婴悬在喉中之心方才放下,急弹冠整衣,出府相迎。邀至大厅,寒喧未几,便即开晏。窦婴、灌夫轮番举杯盛情邀饮,田鼢本无酒兴哪里领情?一味推辞量小不饮。耿汉灌夫大为不满,碍着窦婴眼色,狠心咽下怨气,只管自家狂饮,未几便醉意朦胧,喝令舞女助兴。一班舞女早已待在一厢,听得喝令,急轻舒绢袖?,慢摇柳身,缓开金喉,莺啼鹂鸣。田鼢本是好色之徒,一见嫦娥歌舞,不自觉也连饮数觞。一有酒意,便即昏沉沉似入蓬莱仙境,色迷迷紧盯舞女。灌夫见田鼢饮了几觞,自恃量大便要与田鼢较劲,也便陪着又饮,未几便即酩酊大醉。见田鼢一双眼直勾勾只往舞女身上盯视,便讥讽道:“丞相位高权重,如今恐是天天过新年,夜夜做新郎了。”
田鼢听灌夫如此轻薄自己,碍着自己丞相身份,又在窦婴府中,只好装聋卖哑,缄口不语,只顾自己听歌观舞。灌夫见田鼢对自己问话浑似不知,只道田鼢惧怕自己,反而得寸进尺道:“丞相现下是国舅身份,这堂堂候府岂能盛下你这堂堂国舅?所以今日才故意摆调我等难看。”田鼢仍是装做没有听见。只那醉汉灌夫仍是穷追不舍,反复讽刺挖苦,田鼢心道这老匹夫浑是要找茬摆治自己,只管一语不发,却使灌夫找不到发火理由。窦婴见灌夫语多芒刺,多次暗示也不起作用,奸相又是诡计多端,诚恐生出祸端,忙将灌夫搀起,对田鼢道:“灌将军与丞相难得同席而饮,心情格外高涨,多饮了几觞,已经醉了,丞相多多原谅。”
田鼢不动声色道:“魏其候怎得如此说话?我等都是老友,又都是皇家亲属,哪里还会计较只言片语,与醉汉一般见识?”
灌夫还要嘴硬,口中呜啦不清道:“谁,谁,谁说我……喝醉了?哼!”
窦婴连忙把他搀到外厢歇息,回过来又代灌夫向田鼢谢罪道:“灌老将军醉了,丞相千万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田鼢谈笑自若道:“魏其候说到那里,灌将军忠直豪爽,令人敬佩,醉后失言,人之常有,田某人岂能怪罪于他?放心便了。”口中此说,心下却早恨之入骨道:匹夫安敢对我如此无礼,不杀灌贼誓不为人。遂又闲聊一刻,匆忙告退。
田鼢回得相府,恨实难消,一人在房中思来想去,必要设计早日除掉两个匹夫。心道:灌夫独身一人在京,虽然颖川家人劣迹斑斑,没有真凭实据匆忙间还是奈何他不得,不如先从窦婴身上开刀,莽夫自然要送上门来。
自田鼢挑拨后,武帝经常念道:守旧势力虽然大势已去,但仍有余烬未灭,时有死灰复燃可能。尤是魏其候窦婴最当时时提防。他身为三朝元老,能文能武,虽无实际职权,却有惑众之力。还有丞相田鼢,因在废立大事之中立了大功,便即沾沾自喜居功自傲。尤令武帝不安的是,田鼢身居丞相之职,近来不断推荐或升迁官吏,所举之人多是自己亲信党羽。一旦心怀不轨,必要危及社稷。为了皇帝之位同胞兄弟即互相残杀,何况舅甥之间?田鼢与太后又有姐弟之情,如果处置不好,必是后患无穷。
有其内必形诸外,武帝心里有了这些疑虑,在众臣面前虽然不溢于言表,在深宫内自有流露之时。卫子夫见皇上整日心神不宁,只道是为国事操劳,却也不便过问,只是更加温柔体贴。这日武帝在紫庆宫中又是皱着眉头,卫子夫便试探着问道:“陛下为了国事一天到晚总是皱着眉头,可便对妾说说,却别窝在心里,妾即是帮不了大忙,总也坏不了大事。”
武帝道:“哼,母舅忒是可恶。仗着太后之威,依了平废之功却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平日推荐一官半职朕不好推辞,却便一发不可收敛。前日又推荐十数官吏要朕录用。朕气忿不过斥责他说:‘阿舅推荐官吏已经不少,也留下几职叫朕挑选几人如何。’谁想他却说:‘选贤任能乃是丞相天职,皇上自要录用,不然要我这丞相还有何用?’你道可恶不可恶?”
子夫道:“陛下难处妾甚理解,只是凡事还是忍耐些,‘小不忍则乱大谋’。待到时机成熟,突然下手处置,叫人没得还手之力才好。陛下还可借力打力,好叫他等相互猜忌,明争暗斗,陛下却好就中取便。”
武帝听了甚为诧异,拍手笑道:“好,好,不知夫人还有此等智谋,以后却是不敢小觑了。”
卫子夫羞涩地道:“皇上过奖了。来,妾今日为陛下弹上一曲如何?”说着便坐在古琴旁舒臂摇指奏将起来。武帝坐在一旁,闭目含首,倾听雅韵,甚是开心。
武帝与子夫正在和合之间,却有田鼢不禀而入,武帝一见甚是不悦,却也不好当面责怪。只冷冷道:“阿舅今日莫不是又来推荐哪家官僚?”
田鼢道:“不是不是。臣赖皇上洪福得居相位感激涕零。近日因想扩建家园,毗邻宅地却归窦婴所有,窦婴府邸离此甚远,此地现正荒废不用。今特奏请圣上恩准,将窦婴无用宅基归并于臣,或借或卖悉听窦婴尊便。”
武帝听了暗想道:魏其候与窦婴素有嫌隙,今若明令魏其候转让于丞相,岂不是明明偏向于阿舅?不如令他自去讨要,魏其候必然不允,两人自会结下仇怨,朕可好就中取便。遂笑道:“阿舅想要自去便了,谅此些许小事,魏其候冲着丞相面皮必会答应,何须朕亲自唠叨。”田鼢无奈,只好退下。
翌日,田鼢便命宾佐籍福到窦府求让田宅。此块田宅乃是前低后高,清溪环流,玉带缠腰,相士风言田鼢为相乃是离此宝地甚近,若得此宝地,将会几代发达?。试想窦婴对田鼢所做所为早已恨之入骨,别说此为风水宝地,即凡凡一般宅亩窦婴也不会轻易让给田鼢?。田鼢也深知此理,故而才想请武帝出面。窦婴听了籍福来意,当即忿然道:“丞相府邸可比禁宫犹嫌不足,却要强夺别人宅地,这是何等道理?此地乃是我窦家祖业,窦婴万死也不能割让,却不落那挥霍祖业之名。”
还未等籍福回话,恰巧灌夫趋入,听悉此事便要打抱不平,遂高声斥责道:“你籍福舌头为何这等尖长,非要去舔唤佞臣的臭屁股沟子不可?”一句话只说得籍福满面羞惭,急急忙忙抱头鼠蹿。
籍福回得相府,添油加醋禀告田鼢,田鼢气得拍案而起道:“不让便是罢了,却来羞辱相府差遣,便是羞辱本相,实在可恶之极。”自此便搜索枯肠,更要除掉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