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建元六年真是一个多事之秋。武帝因了皇后阿娇巫蛊及自奸诸般丑事,一怒之下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命她移居长门宫后,正在余怒未息之时,却有人报文帝庙宇一角倒塌。武帝听后,心里闷闷不乐。正在寻思之时,又有人禀报高祖陵园偏殿起火,种种不祥之兆,怎得使帝安心?当下便传召东方朔、朱买臣、司马相如等人于承明殿议事。众人得旨赶到,听了事情原委,都道事关重大,非同小可,要武帝格外小心。东方朔却说得有理有据道:“臣夜观天象,只见紫微星周围,煞气太过,当主皇上有难。不过,又见紫微星光芒夺目,四边将星闪烁,虽无大碍,却主朝廷有乱。皇上近日要素服斋食,勿近女色,于太庙之中,祭奠先祖灵位。臣再做法祭天,如此二九一十八天,即保无虑。”
武帝也自疑虑,便依了东方朔之法,独处太庙之中,不与任何女人往来,素服斋食,虔诚祈祷,日日不怠。
再说窦太主得悉女儿被废,不顾一切,乘车飞奔长乐宫。对母亲太皇太后哭诉道:“皇上不知为了何故,却便非要处处与咱母女作对。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巫蛊之事,非要稳稳塌在娇儿身上不可。倘便有得此等丑事,一定是那卫贱人为了夺去皇后之位,串通歹人,设下陷井,害咱娇儿。皇上也不理析是非,枉自冤煞娇儿。只听那贱人炮响,不听咱娇儿申辩。不把俺母女放在眼里还罢了,却一些儿不把太皇太后夹在眼角。废立皇后这样天大之事,不向太皇太后知会一声,便自作主张。一句话说废便废了,这哪里是皇帝德行?有朝一日,独断专行皇帝怕是连太皇太后名号也敢废了。太皇太后不为我母女想想,也要为自家留条后路,也该为大汉千秋万代着眼。”
一席话说得太皇太后悲愤交加,怒火中烧。更兼近日武帝又传旨在京都设立了太学,置了五经博士,命天下郡国举荐贤良之士,并入太学修习孔孟儒术,以便儒生治国。罢黜百墨,出使西域,欲攻匈奴,出兵南越,广扩武备,大造林苑,建立明堂,设置辟雍,废黜皇后等等诸般异端,一幕幕在太皇太后眼前掠过。继位短短不过六年,便彻底改了先皇帝旧法,做出诸多不合“刑名”法则之事。在这诸多大事之中,一些是背着自己所做,更多则是哄骗自己点头以后而为。她在不知不觉中不止一次上了这个小皇帝的圈套。如今反复想想,才知道是这天煞设的陷井。唉!自己当时为何没有想到?她后悔断肠。她感到自已被这个小皇帝耍了,她被这个小皇帝愚弄了。她后悔自已当初不该保这个小皇帝。她也感到这小皇帝真有些手段。她感到面对这个小皇帝她有点束手无策。她感到这小皇帝对她存在着极大威协。更使她害怕的还是大汉万载基业要葬送在这个小皇帝身上。她要挽救大汉,要挽救大汉就要当机立断的废了他,不然就永无良机了。宁叫负了小刘彻,不叫负了汉江山。
太皇太后在痛苦激烈的思想冲撞中,终于做出了她认为唯一正确的选择,她要废黜武帝,另立新君。
太皇太后主意已定,便对窦太主道:“我儿暂回,哀家自有道理。”太皇太后等窦太主一走,立即密诏丞相许昌、御史大夫韩安国。魏其候窦婴是太皇太后内侄,自然要诏。老将灌夫乃是三朝元老,又与窦婴关系甚密,太皇太后并命召至。却巧窦婴与灌夫一起外出访友未归,御史大夫韩安国重病在身卧床难起,太皇太后只好先与许昌密议废立大计。
许昌道:“废立大计,宜早不宜迟,迟则有变。但不知太皇太后欲立何人为君?”
太皇太后胸有成竹地道:“哀家以为河间王刘德最是贤良敦厚,常修学好古。遍求民间遗书,不吝金帛。古文经籍,黄老刑名,甚是精通。平时讲习礼乐,不敢妄为。一言一行,必循古道。前时入都请安,面献雅乐,问及治策等十余事体,统皆推本道家诸术,引经据典,言简意赅,可谓守成不乱,不越雷池之人,足可做一守成好帝。”
许昌道:“太皇太后圣明。”
太皇太后又道:“废立之举,事大如天,丞相有何妙策,可保万无一失?”
许昌道:“为今皇上置了期门军,又有建章营骑,日日操练,锐不可挡。只那卫尉李广,中尉程不识皆为文景两帝重臣,由太皇太后出面说动二人同谋大事,事成之后,均予封候,二人必甘为太皇太后效命。”
太皇太后急道:“不可不可。李广、程不识在伐胡事体上,与皇上甚是一致,倘若二人心有不测,其祸非浅。”
两人思来想去,并无好计可施。还是许昌道:“以臣之见,不如太皇太后趁皇上过得东宫省安之时,在茶中做下手脚,事后只道皇上暴卒便了。”
太皇太后摆摆手道:“好歹他也是我孙子,人道是虎毒还不食子哩。哀家今只废他帝位,让他做个安份守己的王侯即了,何曾忍心要了他的性命?此计万不可行。”
许昌又道:“太皇太后在京都以外可有可用之兵?”
太皇太后道:“丞相之意是……”
许昌问道:“老臣记得太皇太后生日是否不日将至?”
太皇太后道:“尚有一月稍余。”
许昌拍手道:“这便好了,但有可用之兵否?”
“有,会稽太守王玄,现有兵马四万有余。前番严助便领此人马平定了南粤之乱。”太皇太后想了一刻后道。
“这便大事可成。今即密令王玄以平盗贼为由,将兵马一月之内秘密移至京师。彼时正是太皇太后生日,那时太皇太后可命皇上邀来李广、程不识、公孙贺、公孙遨、卫青、东方朔等所有“中朝”文武,一并过来祝寿。酒至半酣,便有太皇太后一声号令,王玄兵马一齐杀出,一网将他等全部打尽。只囚了皇上,留得性命,其余尽皆屠戮,斩草除根。待立了新君,却好再封他为王如何?”
太皇太后喜上眉梢道:“好计好计。”当下太皇太后便写了密书,由许昌遣心腹分别送于河间王刘德及会稽太守王玄,使他等各自依计行事。
未隔几日,许昌依了与太皇太后商定之计,打发心腹以八百里快马分别向河间、会稽送信后,若失重负一般来到长乐宫向太皇太后回奏道:“太皇太后,微臣已按计议打发两路人马分向会稽、河间去讫。”
太皇太后道:“窦婴、灌夫可曾回京?韩安国病情如何?曾否与安国商议?”
许昌道:“废立皇帝这等天大事体,应当极端秘密,多一人晓得便多一分危险。如今大事已定,不需知会人多,只待太皇太后生日前夜召他等过来便了。”
太皇太后道:“说得也是。”
太皇太后与许昌正在秘密商议,万万没有料到那小皇帝对自己早有提防,致使隔墙之耳已把二人密议之事听得个一清二楚。
原来太皇太后贴身侍女王金娥,见许昌前晚来到长乐宫,与太皇太后鬼鬼祟祟密议到深夜方归,今晚为何却又来到?金娥知许昌常怀不轨之心,是武帝的死对头。平时老在太皇太后面前搬弄是非,多次撺掇太皇太后废了武帝。因太皇太后没有答应,金娥便也未向武帝禀报。近日金娥凭着自己直觉,感到长乐宫中气氛与往日显有不同。所有太监宫女谁也不愿说一句多余之话,连出入宫中的脚步也变得格外小心,生怕弄出一叮点声音。见了王太后那边的太监宫女,便老鼠见了猫似的,急忙绕道避开,每人都用异样目光审视着来往人等,空气显得非常紧张。三公九卿之中,不断有人出入来往。自打那晚太皇太后与许昌密议要自己回避之后,任谁一来太皇太后便借故打发自己离开。平日里任谁来奏任何事体,太皇太后何曾要自己回避?这其中必有不可告人阴谋,所议诸事自然非同寻常,肯定与皇上有关。
皇上与自己那夜如胶似漆之情,至今使金娥一想起来便心沁甜蜜。皇上对自己一个粗野村女却也是一往情深,每隔几日便要来看望自己。从皇上含情脉脉的目光之中便可以读出,他对自己寄托着无限希望。那目光分明在说有朝一日朕会把你接入未央宫,封你为美人或者婕妤,即这便心满意足,自己原本就没有当皇后之命。忽然间,临来东宫时皇上给自己交待的话油然生于耳畔。他要自己多长些心眼,要自己多观察东宫动静,有何异常立即上奏。王金娥想到这里,便蹑手蹑脚潜入太皇太后寝宫窗下窃听,故而太皇太后与许昌所议被王金娥听得一字不漏。
金娥一听,不禁大惊失色,哪里还敢怠慢?急忙扮做太监,偷偷溜出长乐宫,直奔未央宫而去。不料长乐宫王金娥好出,未央宫王金娥难进。未央宫守宫军士内中有一细心之人,听金娥声音断定她是女扮男装,道是刺客无疑,便一发捉了来见卫尉李广。一见李广,金娥散了头发纳头便拜道:“李将军,万千火急,快快与小女一起面奏皇上,不然就来不及了。”
李广道:“你这女子,为何认识老夫?为何女扮太监?堂堂皇帝也是你一民女想见就能见得了的?”
金娥站起身道:“将军细看便知小女是谁。”
李广就灯细瞧,仍是陌生,便摇摇头道:“却便不识。”
金娥方道:“将军可还记得与皇上一起在柏谷‘龙凤客栈’那晚?”
李广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叫王金娥,你父叫王贵。你不是在东宫侍俸太皇太后嘛,天已这么晚了,却便扮作太监要寻皇上做甚?”
金娥道:“有天大事体,必须立马奏知皇上,不然天便要塌将下来。”
李广为难道:“快是午夜,皇上早已入睡,怕是不会召见。”
金娥道:“不见也得见,将军只便说是小女有天大事体,皇上必会召见。”
李广也怕耽误大事,便带了金娥,径直来到太庙。武帝近日正素服斋食住在太庙祭祀,当值太监见是卫尉李广深夜求见,也不敢怠慢,便依李广之言叫醒武帝奏了上去。武帝一听是王金娥深夜求见,知道必有重大事体,也不顾东方朔所言不让接近女色,便一轱辘爬起,胡乱穿了衣服,召见金娥。金娥一见武帝,岂能控得心情?猛便扑入怀中。武帝搂了一下,便道:“朕近日正在祈祷神灵,保我大汉平安无事,浑便不可如此。”
金娥却也知趣,立便收起情绪,向武帝奏了细端。武帝一听既惊又怒,皱着眉头来回踱了一刻道:“传李将军来见。”
李广心知有异,慌忙入内跪奏道:“请皇上吩咐,微臣万死不辞。”
武帝怒道:“如今有人将刀架在了朕等的脖项上了。太皇太后与老贼许昌密议,要废朕立新,要将你等一网打尽,诛灭九族。以卿之意,该当如何处置?”
李广惊诧道:“竟有这等事体?”
武帝道:“是金娥亲耳所听,岂能有假?”
李广道:“既如此,待老夫率领未央宫禁军,杀了再说。”
想了一刻,武帝道:“如今只得如此了。”
李广听得?,起身便走。待李广将要出门,武帝忙又喊道:“且慢。老将军暂去将田鼢召来。”
李广火急将田鼢召至,田鼢力主将太皇太后及许昌等人一网打尽,不可做妇人之仁。并请武帝急召“中朝”文武诸臣商议。武帝方对李广道:“请将军立即密召程不识、卫青、公孙遨、公孙贺、东方朔等入太庙议事。”李广方出宫飞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