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也跟着乐呵，旁边剑侍看了他一眼有些没好气地传音：“他后面讲得事儿，公子总该是笑得有几分真吧？这种经过百转千传的公子亲身事，还不是啥好话，公子也觉得有意思？难道这就是公子要带我看的江湖？”
正是东帝帝子的公子转过身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剑侍，也不说话。一直等到他心平气和下来，对公子翻了个白眼，听得进去话的时候，公子才开始传音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他刚才说的，只有我的名字和我家那老头子说得那段话是真的，一模一样，这些你都知道。”
“至于有没有意思，这种说书当然有意思啊，我从十岁开始的近十年的游历时光里，最喜欢来这种地方听书，一是总有富豪听得开心了，包了全场银钱，二是因为他们讲得江湖，就是我最喜欢的江湖。”
公子引着小花看向那屏风，
“就像他的招牌，‘心有苍茫天下是，堪为三分说书人。’他说的真好，他们讲的确实只有三分，甚至都没有，是事实，剩下的七分都是心里自己的故事，这七分就是他们最期待的江湖，是最好的江湖。这当然有趣，比这个现实中的江湖有趣得多。”
“你之所以觉得无趣，是因为你还是那山上的习武修道之人，见不得人间烟火，就算武力......算高强吧，可还远远算不上江湖人，自然看不懂江湖事。”
“不过，别的人就算了，你是我家小花，又是我带出来游历的，公子今天就给你仔细讲讲这里面的门门道道。”
“先说那说书先生，你别觉得他就是个只会吐口水的穷憨书生，先不说他讲的故事里的那一股劲儿，就说他本身，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江湖勒。
可注意到了那个总说话又先投钱的汉子？”
小花点了点头。
“那汉子和这说书先生其实是一伙的，是说书先生的一部分。”
见他疑惑，公子好像看见了以前的自己，接着解释道：“是他首先说出了那‘少不了你的黄白之物’，这是在告诉听客们，听书是要收钱的，但不是每个人都收。他又率先展露了一手投钱入碗，他没啥武功，这都是练出来的。其实这不难，稍有些底子的人就能做到，却能激起众人的好胜炫耀之心——江湖人皆好胜，皆爱炫耀——你一个只能坐地上的穷汉子都有这几文钱，又秀了把手力，如此的我又岂能落后？所以就算没有你我的赏钱那碗也肯定是会装满的。这就叫‘说书先生钓鱼，跟着上钩。’”
小花瘪了瘪嘴，有些不服气，公子笑了笑，继续讲。
“再说说那个大碗，他的规矩是每天只收一碗‘口水钱’，这里面有很多道道哩。这一碗‘口水钱’既能细水长流，又给了大多数人台阶下。大家都是来看热闹的，脑子一热给了不少钱这谁都做的出来，但过后未免心疼再也没了下次，少给点既能让人抒发豪情又给了他们理由：是他自己不多要的。这就叫温水煮熟客。再者，这只一碗就是我一个穷酸说书人定的规矩，江湖人士向来不羁，以不遵守别人的规矩为乐，你只要一碗？那我就给你两碗，你敢不守着？”
“收收收，老头子当然只敢闭了嘴，咬碎了‘委屈’往肚里咽，吃得又饱又肥。”
“还有那汉子最后问的问题，也是最有意思的一环，他如此问了老头如此回答，就算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或者我真的就在现场，岂会怪罪于他？在场只会赏赐才是。我好像真赏了，虽然还没听好话。”
公子摸了摸鼻子。可惜没钱了。
听到了这里的小花有些泄气，他抬头看向那个收了金锭，银锭连一枚铜钱都去捡来没有放过的说书先生，眼神有些复杂。
他见他又向小二要了坛酒，还顺手给了小二几个铜钱，小花觉得那都是自己的钱。
小二张了张嘴，他挥了挥手摆走了小二，拿醒木拍了拍桌子说：“今日到此为止，请听下回分解。”语毕放了颗扣子在桌上，看他心满意足的样子，客人们知道今天这扣子是解不开了。
小花哼了一声，有些咬牙切齿地说：“这个大骗子，老江湖。”
“老江湖？”听到这话的公子摇了摇头，有些好笑，“他也不是骗子，愿者上钩罢了。你以为这里的人都看不出来吗？他可更算不上老江湖，老是老，是衰老的老，老练远远算不上，只是个吃痰喝尿的江湖人罢了。”
恩？小花扭了好看的眉头，不明所以。
“你注意到那店小二了吗？你可知为何一开始他对那说书先生毕恭毕敬却被老头看不起时还是微笑，刚才得了赏钱却有些开心不起来吗？”
小花皱着眉头不说话。
“恩，看那酒色是黄酒的话，他之前加的佐料应该就是童子尿了，颜色相近嘛，哈哈哈......”
小花陷入了沉思，他当然知道公子的意思，但他毕竟也是天资聪慧万里挑一的人，他觉得公子可能在给他讲别的东西。
见小花和自己的眉毛苦大仇深，攸宁公子觉得有些好玩，看了一会儿看够了后才开口：
“宁儿哥不是告诉过你？咱们兄弟俩，我的就是你的，凡事我能得到的东西你就可以拥有。有啥需要直接对我开口就行了，还怕我吝啬？这天下能有比本公子还大气的人？”
“那还请公子就别在心里盘算怎么向那说书先生要回一锭银子了，丢份。”小花笑着传音。
幽灵公子瞪大了眼睛，气冲冲地传音：“还听不听道理了。”
小花甜甜一笑：“听的，听的。”
后面一直看着哑剧的夫妻俩面面相觑，似乎已经有些习惯了这两个男人的眉来眼去。
攸宁公子开始讲他的道理：
“公子我在这江湖上混迹了小十年，大大小小的把戏我见得多了，口水兑的酒，加尿的酒，都喝多。甚至还遭过更狠的，你觉得公子我算得上老江湖了吗？”
小花听他描述都觉得有些恶心，想着公子说起来这些面不改色怎么也该是个人物了吧，于是赶紧点点头。
“算个屁算，在那些人精面前最多算个屁，”他笑骂到，“我要是已经是老江湖了，我还走这一趟干嘛，带你体验生活还是锻炼身体啊。但是经验教训还是有些的，总不能白受罪，总结下来就一条：
莫要小瞧天下人。
任何人，不管是别人，还是你自己。
我留在这江湖上的那些传说都是我最风光也是最安全的时候，虽然那些时候面对的敌人十分强大，可我毕竟有老头子撑腰，也就是说我的敌人越强大我反而越安全。
那时候我遇到大宗大派的敌人我就兴奋，行走江湖最大的乐趣就是招惹他们，然后随便召出一道老头子的分神就能打穿他们的山门，用他们的祖师堂放烟花。
这么一想，我这些年的游历不就应该是顺顺利利的，就好像在我家的后花园里游山玩水？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也是这么做的。
直到有一天我被一个比我本人还弱上许多的人踩在脚下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千万不能小瞧任何人。
那人只是一个小偷，以偷些小物件为生，他就是个不曾练武的普通人，这就是这么个普通人骗得我主动支开了我的随从，又把我迷晕，打断了手脚，绑了起来。
他把刀放到我的面前，那时候我真的怕了，也不是我觉得我就不能死，可要死在这种蝼蚁一般的人的手上，我也太不值得了，而且我真不敢肯定面对这么弱小的人，我身上老头子留下的分神符是否会主动触发。我就发自心底真心诚意地告诉他，我是东帝之子，我是陶攸宁，你杀了我你也会死，你别杀我，放了我我们一笔勾销，我对天发誓。
你知道他怎么回答的吗？”
攸宁公子咧嘴笑了笑，也没等小花反应就回答了，
“他拍了拍我的脸，一脸调笑地说：‘怎么，我的亲儿子，连你父亲都认不出来了？’
最后我身上的一张分神符主动触发了，一个蝼蚁一般的人用掉了我一张老头子的分神符，一张能轻而易举灭掉一个小门派的分神符。
我也不是心疼，但是我永远忘不了老头子出来时看我的眼神，没有生气，没有失望，一脸平静，就像是，理所应当？原来我在他的眼里就是那么弱小。
那之后，我出门游历便不再带随从了。为什么？我还想吃泥巴吗？
对，我还想吃更多的泥。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我是多么的幸运，我有个天下无敌的老爹，他能让我一直吃泥却可以不死，我想一直吃到再不用吃的时候。
此后的日子里，我还愚笨地吃过很多苦头，这个江湖里有太多表面比我弱的人能轻易地置我于死地，我也又试过自报家门，我说我爹是陶望舒，我有一青神山的师兄师姐师叔。
有的人是真笨，他们相信了我，然后向我赔罪，这些人都死了，死在我手上。
有的人假聪明，他们都自称东帝，他们说你是陶攸宁，我就是陶望舒，我是你亲爹，他们也死了，死在我亲爹陶望舒手上。
还有的人是真聪明，他们是真信或者真看出了我是帝子，这种人会先羞辱我，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必死了，先报复了至少不亏，甚至还有赚。然后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把我弄死，让我陪他们上路，我那时候感觉我自己就像是一块毫无用处的死肉，而明明比我还弱小的他们已经越过了我和东帝交手。
当然他们都输了，因为东帝是东帝。
而我也没杀他们，我需要他们活在这个江湖上。
我需要我时刻记得，莫要小瞧天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