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封后这件事,容殊的态度一直是不咸不淡的,只是在封后大典的前一天,差人送来一个锦囊,唐婉打开看了一眼,就把它收到梳妆镜下的小匣子里了。
春庭为她梳头,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近日里皇宫发生的大事小事,什么薛丞相和皇上大吵了一架,太后的猫走丢了,宫人在后花园的水沟里发现了猫的尸体,是被淹死的,曹贵妃的金丝雀飞了,把喂鸟的宫女打得半死不活……渐渐的,春庭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唐婉的注意力跑到了窗外。
院里的槭树已初现秋色,浓金淡黄分外好看。唐婉想天凉了,应叫司衣房的宫女做一件金丝银绣的大袖衫,用什么做底呢?就用南越进贡的那批香云纱,有一卷淡紫浓金的,像极了这分秋色,如果向容祈讨要,他不会不给吧?这样想着,她就对春庭道:“我要做衣服。”“啊?”春庭正说到曦妃娘娘喝堕胎药这件事,一时脑子转不过来,半晌才支吾道:“娘娘,你,你没听啊?”
唐婉看着窗外,没有理会她的惊讶,继续道:“我要用香云纱做一件大袖衫。”春庭垂下眼,低低的应了一声:“唔,奴婢这就差人去准备。”
“不必了,这会皇上也退朝了,应该在承明殿批阅奏折,你随我到承明殿去。”唐婉看着镜中妆容齐整的自己。
唐婉主动去找皇上,春庭求之不得,赶紧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两个宫女拿来一件深草木色的罗衫,不知怎的,娘娘最近偏爱肃静的颜色。许是身份要变了,心境自然也跟着变了,其实她大可在称后前穿一些色彩鲜艳的衣服,早早的进入角色未免显得操之过急了。
唐婉不是这样想的,宫中近日流传她是妖妃,妩惑皇上才当上的皇后,她要少穿鲜艳的衣服,避免太过招摇落人口舌。其实无论她怎么穿,都有人不爽,因为她要当皇后了,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后,无形中,很多人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行至承明殿,殿内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一个声音道:“陛下,万万不能啊!不能立萱才人为后!”一个声音则道:“有什么不能的?古有明皇立马氏为后,今有黎皇立林氏为后,有前人做鉴,陛下立萱才人为后,又有何不可?”“明皇是明皇,黎皇是黎皇,陛下是陛下,不可一概而论。”“陛下年轻气盛,行事果断,但兹事体大,切勿操之过急,请三思而后行啊!”“陛下!”“陛下!”四五张嘴巴齐声呼唤,唐婉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黎皇和林氏的故事,她听说过,那林氏是个孤女,父母被奸人所害,并掳走她想卖到偏远山村,正好途经黎皇微服私访的客栈,黎皇英雄救美,两人暗生情愫,后来黎皇把她带回了皇宫,让她伺候自己的衣食起居,一次护驾有功,明皇封她为娴妃,后来步步晋升,竟当了皇后,不由让人感叹,后宫之中,一个洗脚婢也是有无限可能的啊。
可她一个公主,怎么能和洗脚婢混为一谈呢?想她如今失了身份,对外宣称舞女,对内不过是安王府的阶下囚,心中一股无名火腾的升起,这口气她怎么咽得下?
于是她走进殿内,对里面叽叽喳喳的一群人道:“诸位是认为我没有资格当皇后?”
见她进来,众人立刻噤了声,背地里说是一回事,当面说又是另一回事,封后大典在即,谁也不想惹怒这位“未来的皇后”,但是他们也不想放过任何一个阻止她称后的机会。
“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现在怎么不说话了?”唐婉露出一副好奇的表情。
“哼!”头发花白的薛相冷哼一声,表示不屑与她为伍。
其他人见薛相表了态,也纷纷开口道:“我们乃朝中重臣,你舞女出身,竟用这种语气跟我们说话,真是目无尊长,没有教养!”“皇上,三思啊,皇后当选贤良淑德,出生高贵的清白女子。”
众人的声音如蝇在耳,若唐婉手持巨型苍蝇拍,一定把他们一拍拍死,如今她只能双手叉腰,大吼一声:“你们说我出生不清白?”
众人看向她,满脸鄙夷。
“我八岁学舞,日日跟着老师勤学苦练,流血流汗,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才习得一技之长,得以在王府安身立命,你们居然说我靠本事吃饭的人不是清白出身?我不偷不抢,不跟不三不四的人厮混,祖上也不犯事,你们凭什么说我不够清白?”唐婉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她的确八岁学舞,不过后面的话都是瞎编的。
众人自知理亏,闭口不言。
唐婉继续道:“不错,我的确目无尊长,我向你们道歉,但我也是皇上的妻,你们在骂我们的时候,是不是没有顾及皇上的面子?毕竟我称后的事,是皇上允的,既然是皇上亲允的,你们如此坚决的反对,是不是认为,嗯……”
她故作沉吟,众人的脸色变了又变,当她说出那句“认为皇上瞎”时,已有人跪到了地上,瞎得瑟瑟发抖道:“皇上息怒啊,微臣是万般没有这样的想法!”
原本容祈坐在椅子上以吃瓜群众的心态冷眼相看,见唐婉把火引到了自己身上,不由蹙了蹙眉头,咧着嘴角,心中叫苦。
唐婉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当初叫你帮我担着点,你答应得那么快,如今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却迟迟不肯表态,得吧,我来帮你添把火,若你做得让我不满意,这个皇后我就不当了,谁怕谁!
容祈肃目道:“朕的心意已决,众爱卿别再游说了。”
他望向唐婉,在别人眼里是脉脉含情,仿佛在说,就是她了,朕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而在唐婉的眼中则是,怎么样,你满意了吧?
唐婉微微一笑,她很满意。其他人见容祈不容分说的模样,白费了半天口舌,丧气的将头一甩,纷纷告退。
殿内只剩下唐婉和容祈两个人,容祈将头靠在椅背上,一脸倦怠的说:“爱妃找朕有何事?”
唐婉聘婷的施了一礼,颔首微笑道:“臣妾想向陛下讨要一份信物。”
“信物?”容祈睁开眼,疑惑不解的看着她。
唐婉看着足尖道:“民间的男女成婚前都会交换信物,以表明志,臣妾能得陛下赏识提携已是殊荣,故不奢求能在陛下心中占几分地位,只希望陛下能满足臣妾这个小小的愿望,给臣妾一个承诺,毕竟臣妾余生都交付给了陛下,不求一人心,只求白首不相离。”
不求一人心,只求白首不相离。
容祈心中一动,见她低头站在那里,像只受惊的小鹰,方才还意气风发舌战群雄,这会儿却还是个年纪尚轻的小女子,会幻想世间美好的爱情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会奢望与心爱的人白头偕老,像一切民间的恩爱男女那样举案齐眉,平淡而温暖的度过一生。只可惜错入宫门,蹉跎了红颜,荒度了一生。
而这一切,皆因他而起。
容祈知道自己亏欠她许多,所以用溺爱和怜悯的眼神看着她,暗哑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唐婉的回答令他眉头一动,有些惊讶:“这么简单?朕的香云纱,你都拿去好了。”
若只是香云纱,她直接向他讨要便是,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容祈十分的不解。
唐婉盈盈的施了一礼,微笑道:“多谢陛下,臣妾一定为陛下好好准备一份回礼。”
还有回礼?容祈望向她的目光愈发深沉。
唐婉却全然不当回事,领了布后就告退了。
守在门外的春庭纳闷道:“娘娘,你当真让皇上把香云纱当作信物送给您?”
唐婉抚摸着手里淡紫浓金的丝物道:“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是香云纱呢?”春庭困惑道。
唐婉抿唇一笑,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幽幽道:“是什么,重要吗?”
信物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在对方心目中的位置。但是唐婉和容祈,内心都没有把对方当作真正的恋人,所以信物是什么,更不重要了。所以春庭想知道的不过是唐婉这样做的缘由,但她仿佛不想告诉她。
不知怎的,春庭觉得唐婉越来越藏着掖着了,有好些事都瞒着她和王爷,从何时开始的呢?好像是从云栖宫回来那日,皇上说要立她为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虽然和以往一样不爱吐露心迹,但有时候却像敌人一样防着她。
这样的迹象可不好,春庭愈发焦虑起来,得赶快告诉王爷,万一唐婉有了反骨,破坏了王爷的计划,她这个负责监督的人也难逃其咎。正当她思着想着,拐角快步走来一个人,与她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