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光从门缝间渗了进来,洒在朱红色的地板上,泛出一种奇异的色彩。屋内很暗,影影绰绰可以见到米黄色的纱在飘,阴影里蜷缩着一个人,凌乱的头发散落在地板上,她头倚在膝盖上,双手下垂,指甲划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她的裙子是浅紫色的纱,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深沉,贴在身上似累赘一般。
宫人在门外窃窃私语,长公主疯了,我们该怎么办。白桃瞪了她们一眼,该干啥干啥,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白桃是容嘉的贴身侍女,自小跟在容嘉左右,十分听话顺从。
她推开门,“吱呀”一声,室内的光影就乱成一团,容嘉坐在这团混乱中抬起头来,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白桃吸了一口凉气,但还是壮着胆子走过去,她弯下腰道:“公主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容嘉不起,她便道:“会着凉的。”容嘉还是不起,她只好叹了口气:“公主渴吗?”容嘉点了点头,她微笑,会渴,说明长公主的情况还不严重。
白桃端来一杯水,容嘉迫不及待的抢了过去,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沾湿了衣领,白桃慌忙掏出手帕替她擦拭。“水,水,我还要。”看到递过来的空杯子,白桃露出一个微笑,接过杯子向桌子走去,门外有几个好事的宫人探头探脑,都被她瞪了回去。
长公主这般情形,她该怎么办呢?白桃的心里一团乱麻,太后已经找过了,但毕竟不是长公主的生母,对长公主退婚一事比长公主疯了还要着急,宫里真正关心长公主的没几个人,除了公主府的下人,因为还要靠长公主吃饭,所以自然会上心些,除此之外,她还能找谁呢?谁能够帮长公主走出困局?她心不在焉的倒水,水倒多了都不知道,水顺着杯壁流到指缝间,才恍然惊醒,突然想起一个人。
“公主,”她将水递给容嘉,微笑道:“奴婢去给您准备晚缮,您在屋里好生待着。”容嘉点头,将杯子还给她。白桃关门,让宫人上了锁,公主府暂时是回不去了,但她可以派人去送信,让府上一名靠谱的长工连夜去找西北戍边的福王容错,请他出出主意,容错是皇家子女中跟容嘉关系最为要好的兄长,应该能为她着想,于是白桃找来纸笔,奋笔写了一封短笺,去找宫中熟悉的太监托他跑腿一趟。
室内已经黑成一片,容嘉没有点灯,坐在黑暗中,周围的气氛异常祥和宁静。有人敲门打破了这片宁静,容嘉蹙蹙眉头,张口道:“饭,饭来了吗?”
“吱呀”一声门开了,又是讨厌的光,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剩下的只是白天的尾巴。不是白桃,容嘉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充满敌意的看着走进来的人。“坏蛋!”她道。
唐婉笑了一下,飞快的将门关上,室内又陷入了黑暗之中。“坏蛋!”一个茶杯扔在唐婉脚边,碎成了无数片,唐婉没有挪动步伐,而是朝容嘉所在的方向开口道:“别装了!”
“坏蛋!”容嘉尖而细的嗓音在黑暗中格外的突兀。
唐婉蹙了蹙眉头,开口道:“长公主利用我,有意思吗?”
说完,轻叹了一口气,自己回答道:“长公主似乎玩得很开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容嘉突然笑起来,笑得很渗人。
“你真好玩,”她道:“过来陪我玩!”
唐婉低头扫了一眼地上的残渣,快步走了过去。容嘉蹲在地上,看着她走过来,突然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到地上。
“哐当”一声,唐婉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容嘉压住她摔得生疼的肩膀,冷冷的在她耳边道:“一个从八品才人,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唐婉忍着痛道:“我马上就是皇后了。”
“哼,”容嘉冷笑了一声,透过黑暗看着她的脸:“傀儡皇后?”
见唐婉不作声,她继续道:“你一个没有靠山,没有地位,不受宠爱的人,当了皇后,靠什么立足呢?不过是一枚棋子,可用,可弃。”
唐婉恶狠狠的瞪着她:“你不也是一枚棋子么?比我还可怜,我还有一点利用价值,你呢?你已经是一枚弃子了。”
“对,我已经被放弃了。”容嘉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黑暗,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被困棋局中的棋子,能突出重围,已经是奇迹,我又有什么好奢求的?被放弃,不也是一种幸运吗?反观你,深困在棋局之中,任人左右,还洋洋自得,真是目光短浅,作茧自缚。”
“长公主对我怨念很深啊!”唐婉从地上爬了起来,整理凌乱的衣服。
“皇后是你害死的吗?”容嘉在黑暗中幽幽的问。
“不是。”唐婉爽快的回答道。
“真的?”容嘉狐疑的看着她。
唐婉道:“你说呢?”
“你不靠谱,”容嘉嘀咕了一句,又道:“那为何皇上要立你为后?”
“方才你不是说了吗?傀儡皇后,”唐婉对容嘉的逻辑无计可施,只好耐心解释道:“若我害死皇后,皇上又怎会立我为后呢?早就把我关入大牢之中,抄家问斩了。”
容嘉忍不住笑出了声,她道:“那你跟安王是什么关系?”
“我是孤女,安王收留我做府中的舞女。”唐婉道。
“孤儿?”容嘉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小:“无依无靠,真可怜。”
唐婉的目光动了一下,露出笑容道:“我就是一片浮萍,哪里有水,就飘往哪里,谁给我饭吃,我就跟谁,在王府时,安王给我饭吃,我就听安王的话,在皇宫里,皇上给我饭吃,我就听皇上的话。”
“若我给你饭吃,你会不会听我的话?”容嘉道。
黑暗中,二人四目相对,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但唐婉笃定了容嘉这句话是认真的。
她轻快的回答道:“那是自然。”
“当真?”容嘉有些迟疑。
“当然是真的。”唐婉认真的说道。
容嘉松了一口气,对她道:“我不是不愿意和亲,我只是对未来的夫君,感到害怕,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会待我如何,能否给我幸福的生活,这种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你懂吗?”
唐婉瞪大了眼,心想真是孤高自傲的公主,一个恐婚就闹出那么大动静,但还是点了点头,回了一声“嗯”。
“你能明白真好,”容嘉如释重负笑了,继续道:“所以我想请你帮我试探一下他。”
“我?”唐婉有些吃惊,不懂她要说什么。
容嘉道:“梁王住在宫外的芙蓉客栈,你想法去告诉他,我的情况很不妙,快要死了,若要见我一面,就赶紧入宫。”
唐婉摇了摇头:“皇宫戒卫森严,我一后宫女流,如何出宫?”
容嘉笑着掏出一个钱袋:“简单,用这个,但是面子工程你还是得做做的。”她用手指在脸上笔画了几下。
唐婉点点头,知道容嘉指的是乔装打扮,但还是暗讶于宫中守卫居然可以用钱买通容人自由出入,她眨了眨眼道:“如果梁王起疑心呢?”
容嘉道:“求婚当天去世,宫里一定会把这件事压下来,一是为了梁王的面子,二是为了两国的邦交,我因他求婚一事疯了,又因此而去世,梁王势必会受到天下人指指点点,若他因此动怒攻打大尧,虽不至于危及国家存亡,但大尧难免会元气受损,一部分百姓处于水火之中,是谁都不想看到的局面。”
真是冠冕堂皇的辞藻,唐婉心想,当初你们攻入东尧的时候有考虑过这些吗?历代开国皇帝篡改历史的初衷也不过如此,都是为了统治地位罢了,若真心为百姓着想,早就把国家拱手相让了,何必打来打去,牺牲掉一批人,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国家,推选出一个最仁慈、最有能力的人带领大家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也就够了,世上那么多纷争,其实都是人心作祟,她感觉自己的心猛的跳动了一下。
那么,国仇家恨又是什么呢?是否也是人心作祟?她感到惶惑。
见唐婉心不在焉的,容嘉叹了一口气:“你舞女出生,可能想不到这些,我身为皇家子女,时时刻刻都要把国家放在心上,是使命,也是包袱。”
唐婉朝她眨了眨眼,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想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没有疯。”容嘉道。
“真的?”唐婉问。
“当然。”容嘉微笑道。
“那事成之后的报酬呢?”唐婉问。
“梁王给了我一座金山,一座银山,事成之后,我将它们转赠于你,在宫中生存,处处都需要金钱打点,我想你也需要一笔钱来安度余生。”容嘉道。
“好,成交。”唐婉干脆的说道。
“吱呀”一声门又开了,白桃端着饭菜站在门外目瞪口呆,唐婉走到一边,白桃跑过来道:“公主,她没把您怎么样吧?”
“这个姐姐,很好玩。”容嘉指着唐婉露出了傻兮兮的笑容。
唐婉眼神告诉她,原来你没骗我,容嘉朝她眨了眨眼。
白桃护主,狠狠的瞪了唐婉一眼,气势汹汹的道:“得亏我来得早,不然你又使的什么坏心思,伤害我们公主。”
“你们公主千金之躯,我可不敢。”唐婉甩了甩衣袖,挺直腰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