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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云中的双子星座(1913)

328

伊甸园

致恩·阿塞叶夫

诗人的目光凝注于诗歌,

竖琴的迷宫正引他入迷,

左边流来泥泞的印度河,

幼发拉底河从右边流去。

不可思议的伊甸园沉埋

于美酒的琥珀色的岁月,

光阴正以其空前的存在

一点点、一滴滴地隐灭。

他们的天使将举翼飞升,

对鄙俗的阴影不屑一顾。

大地——草鞋上的一根皮绳,

而亚当又将要赤脚上路。

而太阳——一场大雪,染白

活的遗体上苍白的嘴唇,

他,在日出前每夜都来

让整个的世界不得安寝。

你对奇迹应准备好敏感,

同样对最初日子的秘闻:

爱情在大地和它的中间

将扬起刀斧砍出的伤痕。

一九一三年

王智量 译

329

林中

我——无名的嘴里吐出的言谈,

像一种声音,许多城市都能把它抓到;

朝着我,好像朝着一堆陈词滥调,

清晨把一缕阳光直送入我的眼帘。

然而,我一边胆怯地把苍蝇踩烂,

一边却在猜测着酒杯中的奥秘:

我是它们无声的国度传出的言谈,

我是它们林中话语给出的赠礼。

哦,乌云催人泪下的隆隆响声,

勇敢的,少年英俊的一棵树干!

你——是个林中迷途的流浪人,

你向永恒诉求——而我为你代言。

哦,黑色的阔叶森林,你是巨人,

你是田野中孤独的战士!

哦,草地上发出歌声的水分,

你过着沉默的遭奴役的日子!

剥夺了话语的,一百个头颅的森林,

你,时而默默孤单,时而是个大合唱……

我——无名的嘴里吐出的言谈,

我——许多沉睡的方言的一根栋梁。

一九一三年

王智量 译

330

我在窗玻璃的昏暗中梦见一片秋光,

你消失了,溶入边走边吃的人群。

而,仿佛猎获鲜血的鹰隼,从天而降,

一颗心从天而降,落入你的手心,

我记得那场梦吗,我此刻看见这些玻璃

血淋淋地哀泣着,是那种九月的哀泣;

空荡荡的客厅,在这种阴雨天里,

在客人们的言谈中,完全地沦入沉寂。

在那里,日子雪崩般松脆、融化,

圈椅上褪色的丝绸也消融而去,

你,亲爱的,比别人更早地不再说话,

而跟随你,那个梦,也销声匿迹。

于是——醒来。秋天的日子很阴沉,

于是风——属于被掌舵人带走的梦幻。

梦之后,如同散落的麦秸遗留的残痕,

是白桦树那早已落伍的堕落腐烂

而出发去那远方,

我,一个浪子,凝望着,忧伤,忧伤,

如同拾起那被抛弃的秸秆,我拾起

满是泥潭的起伏呼啸声的道路。

一九一三年

王智量 译

331

我长大,如同伽倪墨得斯一般,

阴雨天气和梦境一直在拖着我走,

一桩桩花费巨大的不幸事件

从土地上稍稍地扶我抬起了头。

我长大,是晚祷时穿的衣裳

一向如婚纱般蒙住我的身体,

一杯杯的美酒,玻璃上悲哀的闪光,

是人们给予我的临别赠礼。

我长大,眼看那苍鹰的拥抱

已使我手臂的热度变得冰凉。

岁月遥远,当爱情,你如同先导,

在我的头顶上飘浮游荡

疲于等待的上帝,用他的大炮

恐吓凡人的命运,预示灾难,

只有耶稣升天节那一天来到

我的拥抱才能够到达你的身边。

只是为此,我们在天堂里

兴高采烈地额手称庆,

像那绝唱之后的天鹅,你,

也能和苍鹰并肩在天空飞行。

从远处,梦呓在北方的海岸

不停地散乱地挥动着手。

我长大,如同伽倪墨得斯一般,

阴雨天和梦境一直在拖着我走。

一九一三年

王智量 译

332

今天人们全都穿上了大衣

全都在丛林后面摸到了冰凌,

然而他们当中没有人留意

我重新又把阴沉的天当美酒痛饮。

马林果的叶子发出银色的闪光,

一片片仰面朝天,反转腰身——

今天的太阳面色阴郁,像你一样,

如今的太阳像你一样——是个北方人。

哦,真开心,当安逸的阔叶树林,

阵阵喧闹——拿醉酒勉强充饥,

当绿化地带和蒙蒙细雨的笑声

把临别赠予的狂笑珍藏在心底。

你今天要穿上毛皮的女式大衣,

让篱笆门在我们身后歌声高。

如今无论什么东西都不能代替

我们的一杯郁郁不乐的饮料。

一九一三年

王智量 译

333

我从黎明前的那几个广场上,

那些个轰隆隆的菱形体中站起,

连绵的阴雨对人们寸步不让,

把我的歌声用铅封牢牢封闭。

不要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

在亲切和蔼的缪斯群中搜寻我,

靠着荒僻的灵感的北国天涯,

我将能忘掉我自己,得过且过。

哦,那时候——老是陷在长诗的包围中间:

那是些凋零的玫瑰花的鞭毛虫,

以及那些人的秘密——他们秘密地哑口无言,

以及在狂风暴雨升起时升起的种种。

哦,那时候,老是一成不变,

像是我埋怨不止的双唇,

每当我,紧皱着眉头,一天一天

注视着不朽那扇喇叭形的大门。

我朝窗外一瞥,我将让马路

拿我的步态当一个玩具……

那时候,一个无名小卒,

我还会有什么可以失去?

一九一三年

王智量 译

334

火车站

火车站,一节烈火烧不烂的车厢,

装有我的别离、相遇和再次的别离,

它久经考验地忠实地把故事来讲,

界限的令人伤心的入口就在这里。

往往——我整个一生——戴上军官腰带,

当后备队才刚刚组建完成;

冒烟的哈耳庇厄[1]便把日期安排,

以此来折磨恋爱者的神经。

往往,她起程后留下的地平线

在她消失后依然烟尘蒙蒙的,

看不见罗马人侧身的脸面

仿佛是——一个非人间的beau monde[2]。

往往,当连阴雨和枕木在不停地调度,

西方会蠢蠢欲动,推开它的两旁,

仆仆风尘里,如同一个mortuum caput[3],

车站舒展两翅,凌空翱翔。

当葬礼弥撒的乌云呈现之时,

烟囱全都低垂下它们的火苗,

哦,那时候,是谁呢,若不是个天使?

特快列车抛开大地飞速地奔跑。

而我留下不走,我浑身发烧,

留在空荡荡的首都的一片炎热里,

这时,两条铁轨划出了界线一道

把两个世界明白无误地分离。

一九一三年

王智量 译

335

我的忧伤,像个塞尔维亚女子,

她所讲的是她家乡的语言。

那么苦涩,她嘴里所唱的歌词,

那张嘴还吻过你丝绸的衣衫。

而我的眼,像个亡命的无赖汉,

一头撞上大地,遭到逼迫。

你的身影飘忽游移,像鳗鱼一般,

而你的眼也随它消失隐没。

而我的一呼一吸——风琴的风箱——

压送出来的是我豪迈的假声;

你那么早地就走出了教堂,

你没把纯正的圣咏唱到末一个音!

我孤独一生中的所作所为

整部圣徒列传也无法写完,

但,草原上有我没我都无所谓,

我像株牛蒡,像只野鹤在吊桶旁边。

一九一三年

王智量 译

336

威尼斯

致阿·勒·什(纪赫)

叮咚的声音惊破我的甜梦,

大清早,来自模糊的窗玻璃上。

停车场耷拉着脑袋,睡眼惺忪,

船桨上垂落下一幅了无人迹的景象。

死寂的吉他拼成个三叉戟形

垂挂着,与蝎子星座相映成趣,

这时,烟气蒸腾的地球还不曾

与海上的地平线彼此触及;

黄道十二宫支配下的地域里

孤单的和弦音很是响亮。

港口解决了自己的迷雾问题,

没有因三尖头信号[4]而失措惊慌。

大地不知何时挣脱而飞天,

一座座宫殿排成的条状四面展开。

一座座武库行星般浮出水面,

一座座房舍行星般飞跑起来。

活着而不在一处扎根的秘密,

我在生日那天恰当其时地悟出:

我的眼睛和梦想在浓雾弥漫里

不需我而随意往来,更加自由舒服。

如同怒放的鲜花涌起的波浪,

如同发疯似的鱼篓构成的波浪一般,

不熟悉弹奏的双手突然弹响,

和弦冲进了微微闪亮的阴影里边。

一九一三年

王智量 译

337

致伊·魏(索孜卡娅)

不是要举灯向日使白昼更为明丽,

不是要剥掉大地御寒的衣襟。——

而,恰似大地,过往使我力尽筋疲,

而,恰似白雪,我对岁月唯命是听。

不是你熟识的那个人远在天涯,

我是谁?不就是一支飞来相会的短箭?

而今——蒙在过冬处懵懂的面罩下——

阔别啊阔别,灰蒙蒙的黑暗。

而今连我也要用一幅岿然不动的厚帘

把冻死的窗门重重地蒙上,密不透气,

睡吧,睡吧,孩子啊,梦中要坚守信念:

我,今天,和你,和昨天——是一个一。

像只灰色胸毛的鸱鸮,懒散的辽阔大地

围在毛茸茸瞎怵怵的烛光前只想睡觉。

不是要举灯向日使白昼更为明丽,

不是要把大地御寒的衣襟剥掉。

一九一三年

王智量 译

338

双子星座

两颗心和两个伴侣,我们将会冻僵,

我们——同囚一室的孪生兄弟[5]。

天空中心急的宝瓶星座,床榻上的星光,

都是谁的镰刀,要来置我于死地?

周围——另一对恋人忠实地乱堆在一起,

这堆混乱屏住气守卫着熟睡的女人——

星座的幻影不能撕破你的尸衣——

那揉皱的卡那乌斯粗绸缝制的衣襟。

你长眠的土地——不是那梦境之上

高耸入云的半露在外的残存柱石,

冻僵的那个孪生子,他和你一样,

一旁守候的卡斯托耳,你们的痛苦相似。

我环顾四周。那个孪生子在梦的后边

把金盏花撒满自己所爱的月光的躯体。

不是同一个夜吗,在他兄弟波鲁克斯上面,

不是同一个夜吗,守夜的卫队寸步不离?

他身下——一片明亮。护膝铠甲清晰地闪光,

而他在缓缓游移,脚踵并不把梦境触动。

但是你所压抑和追赶的身躯又在何方?

你压抑,你驱赶,你发怒,在高高的天空。

一九一三年

王智量 译

339

船尾的孪生子

如同水草把泥塘遮盖,

眼帘低垂在幻想之上……

有朝一日,我将一去不再来,

像是同路的星星的一个老乡。

夜间守卫的活跃的斯巴达武警,

那强悍的梯队,我们绕开他们,

请把我的言语,我唇上的灰烬,

那时,送去给那个拾来的弃婴。

已到城郊——就在我们身后。

冷……我随同行的星星冷得打颤。

另一些事物在心中拖延羁留,

另一些事物——扩展得像广场一般。

姘妇已把她的乳房蒙上,

午夜的轮廓弯成一个圆环,

模糊不清的吊车、屋顶、机房

水银般凝滞不动,微微发颤。

那时刻,一片预示不祥的昏暗,

透过阴间的乌烟瘴气,我能看见

一个孪生子立在船尾上面,

冻得发僵,患有过早的气喘。

一九一三年

王智量 译

340

奢宴

我饮下晚香玉的苦酒,秋日天庭的苦酒,

其中有你的背离酿出的急切的水流,

我饮下黄昏、夜晚、和熙攘人群的苦酒,

号啕诗行中那粗劣的苦酒我也饮一个够。

醉人的土地之子,不饮酒我们不能忍受,

我们公开宣称,与童年的希望为仇。

沮丧的夜风——如同念诵祝酒词的司酒,

那些话语,恰像我们,——从不信守。

流言蜚语不熟悉那些非寻常的饭餐,

夜晚把剩余的克留霜[6]贪馋地一饮而尽,

漂泊的诗句将夜宴美食的残羹剩饭[7]清晨,像灰姑娘的剩饭那样,一一扫清。

灰姑娘的举止,她独断的行为,

并没打破伯爵领地上拘礼的美梦,

直到她把水晶玻璃盆中的美味

转化为她晚香玉般芬芳的酥胸。

一九一三年

王智量 译

341

致阿·什(季赫)

童贞啊,童贞,你离开我去到哪里?

萨福[8]

昨天,上帝的那座雕像

孩子把它一脚踢碎。

哭吧你!这场雨为枯枝而降,

它还没吃饱你的眼泪。

他们今天随第一线曙光起床,

昨天如同孩子般沉沉入眠,

新的哀号像一把利剑一样

紧裹住冻僵的腿上的曲线。

鞑靼人还来不及传扬

自己在庭院中的大声呼喊——

他们在熟悉的道路上

把往昔的行程打量一番。

他们将体验的那种雨并不阴冷,

那种肮脏的北国的灰色的雨,

体验那采矿工厂里的矿层

体验剧院、宝塔、屠宰场、邮局。

他们将在一个巨大的物体身边

体验陌生同道的手留下的痕迹,

“起来,”他们将听到这声呼喊,

“成对站好,创造财富的奴隶!”

哎,从今往后,他们必须

在雾霭中两两成对地走遍

它整个的阴霾笼罩的领地

以及它全部的边疆界线。

哦,把你套着后天得来的冠冕

又被亲吻割破的脸仰面朝上。

瞧吧,那血迹斑斑的瞬间,

正奔向多么伟大的春光!

而古老波兰的义士侠客,

他奔驰的马蹄已陷入淤泥,

安息吧!童贞的武器在它手中握,

伤冻它不会再离你而去。

一九一三年

王智量 译

342

抒情的自由天空

致谢尔盖·波尔罗夫

每当清晨,遭受护栏的围困,

蒙着遮住曙光的防雨盖布,

热气球的小屋和十字形,

腾空而起,飞入破晓的天幕。

用圆桶状的信号标为它们送行,

信号标向瞭望台宣告点火飞升,

你手中的烛光这时已经燃尽,

远方借此向蛋白石大地告别一声。

呜咽的中音如琴弦上的轻弹,

扬起的绳索在渐渐变细;

不像是一只巨大圹穴上的盖板,

而像是柏油路面风帆样胀起。

这个中音——只是苍穹的一块甲板,

纵情歌唱的麻绳铁锚般将它拖住;

只是似琴弦作响的清晨矮地树林上面

模模糊糊、摇曳不定的一个船坞。

当你的那位徘徊游移的天使

感受到缆绳上压迫的力量,

那只三角已经被吊杆几度调治,

不再因弦索的警告而叮当作响。

驯养的金雕将会失去耐心,

它也受不住层层要塞的检疫。

有些人躲在后方平庸地无踪无影——

唯独你欢欣鼓舞,勃然飞起。

一九一三年

王智量 译

343

夜晚……喷枪上一束束熟悉的火焰,

夜晚……一大包旅途道路上的月影,

白昼里你喘息,面对正午的烧碱,

你喘息,面对木柴苍白的灰烬。

白昼并不总是被人撒上一撮

惺忪的火花,难受的煤炭吧?

夜晚不会总有天然金块火样的闪烁,

总有坐交椅者的毒刺、蜂群的言谈吧?

噢,你真是倒霉,就像那个讨饭人,

拿火热的额头去贴在人行道边!

酒后的鞠躬中,你可曾听见忏悔声?——

“我在夜晚的睡梦里也曾吃过饱饭。”

夜晚——你松弛的裤腰带垂落在地,

难为情的心头苦不再把你纠缠……

白天腰带隐蔽在醉鬼们的亲吻里,

他们的嘴唇紧贴着油罐车的边沿。

一九一三年

王智量 译

344

写给维拉·斯坦涅维奇

冬天紧紧缠绕住我的身躯,

我把脸颊贴在它这只蜗牛身上:

闹嚷嚷的思绪裹在黑暗这件长袍里,

这黑暗如一片凹地,一片山冈。

这是不是一个贝壳讲述的传说,

或者是一个流言中的温顺的梦,

瓷砖墙里的火苗从小壁炉中挣脱,

不再熊熊燃烧,陷入沉思之中。

我在滚热的脸颊下摸索寻觅

远远抛在客栈之外的脚印。

难道现在,在夜半的穹窿里——

耳朵里不是越来越大的喧闹声?

响起一声叹息,它在发泄忧愁,

“卸马!”只听得一个人用骂声高喊。

一阵哭泣声点滴地在向地窖里渗漏,

马车防滑楔木的摩擦声把它打断。

积雪和尘土天长日久,

已爬上开有窗户的护墙。

墙上从来都一无所有,

只涂过几小杯硫酸盐浆。

双胞胎从后门口的泥潭里,

只穿一件破烂不堪的衬衫——

钻出头来,面色苍白,赤身露体,

他在奔向自由,奔向田间。

这——都是些俏皮话,都讨人嫌,

也都眼看活到了头,来日不长,

灰石岩砌成的岗亭里,它们的冬天,

把悄悄话吐向我滚热的脸颊。

而关于,是哭泣还是快乐,

喜欢步行者还是不喜欢他们,

大海的预言家在向我唱歌,

用他珍珠母体腔般的嘴唇。

一九一三年

王智量 译

345

在隔着一片片稀疏花园的地方,

在一处荒芜住所的篱笆墙后面,

好似一个涌向四面八方的广场,

一块空旷的土地——呈现在眼前。

纬度不会延伸到这里,

满世界的喧闹声在这里消散,

好似断头台延缓了它的日期,

地平线也一大步退向深远。

我们是白昼的孩子,不习惯忍受

西方的这种死亡的期限,

我们长久地在坩埚里头

把日常的、轻易的东方铸炼。

然而你在说什么话?听说你在哀叹,

那时,地平线被挤压,游向前方,

好似你胸腔里充沛的广阔空间,

在你所开拓的田间小道上。

一九一三年

王智量 译

346

合唱

写给尤·安尼西莫夫

我在等,看孩子是否就要从密林里,

从白雪大合唱所覆盖的巅峰,

冒冒失失地,一跃而坠地,

跌进一出清唱剧的深渊中。

(一个题材的别稿)

合唱声一步步提高、扬起,

枝形蜡烛台如层层山丘一般:

开始——一处山谷,接着——广阔的天地,

这一切的后面——望不透的十月天。

右边——枝条的篱障,那上面——密林,

嘎嘎作响的滑轮车——在这一切的后面,

黎明即起,列队前进,歌声

飘入头顶上的云雾之间。

开始——清晨,开始,水波粼粼,

开始——一群喜鹊组成的大网,

后来——烟雾弥漫,如平底船陷入泥泞,

东方矗立而起,器宇轩昂。

起初——枝形蜡烛台尽情地燃烧,

然后——它白白地把自己烧完;

而后——就此点着了千百垛干草,

十月放肆地纵情狂欢。

然而,歌手将会沉默无声,

当孩子他开始呼唤叫嚷。

冒冒失失地,那合唱的大军

突然间终止,不再歌唱。

哦,难道我自己不也是那般,

不也是明明白白地孑然一身?

难道说城市里的那些合唱团

不也是一些只靠两只脚的唱歌人?

当我回过头去,张望四处,

一座座宫殿让我胡思乱想,

不是我吗,踩着古斯里琴声的音步,

大步地踏在它们的身上?

一九一三年

王智量 译

347

夜的装饰

当黄昏以它双面凹镜般的幻梦

把商店的橱窗紧紧地蒙上,

我的赛璐珞材料的电话听筒

便把我引入你的匿名之乡。

是的,让那条条走廊中的传闻,

必须是这样,向蜡烛的火光聚拢;

是的,必须是这样,让总共三个人

和我们,一同受难——那夜晚的怪癖。

是的,必须让心房以年轻人的勇敢,

如同法厄同[9]那样向前急奔,

让它像牲口般奔向你的一个个河湾,

从我的半夜三更中安然脱身。

让安放在中央的那些灯盏

和公路上的寂静相互呼应,

让一个个蓄水池般的窗户后面

绅士老爷们像一群军舰般打盹。

让偶像都排成模糊的队形,

排成两行,因为天色已晚,

让广场冲出去,像地平线上的风景,

跟随那群勇士[10],冲向海洋。

让金色的羊毛经过梳篦,

一堆堆白花花聚集到浅滩上,

让心房如星辰[11]之在天际,

在大洋的滚滚浪涛上哀唱。

哪一天,巨人们燃起的篝火将熄?

而睡梦也在锚地里静静地摇晃,

城镇将轰然坍塌进哪一些海湾里?

哪儿?何时?在歌声之外——不知何方。

一九一三年

王智量 译

348

心和同路人

写给伊·阿·维(诺格拉德)

就这样,只有你,我的城,

带着天文台的失眠症状,

带着身为遗失物的城外四郊——

就这样,只有你——我的城,

用一扇扇门户把游廊式商场

往各种争吵不休的霞光里浸泡。

那边:大气中的斑白闪闪发光

在黄昏时灰蓝色的煅烧炉火里,

被抛弃的入口在渐渐地变冷。

这边:朝向余晖未尽的远方,

人们要求进入一个出口的过去,

他们正推搡着挤向中午时分。

就这样,仿佛通过透明的望远镜,

月光下的一双毒眼把人看扁,

星相家在那里认出了一个孪生兄弟,

一扇门和一扇门相互在挑毛病,

一个个金黄色和天蓝色的絮团

纷纷迷了路,四处走散,销声匿迹。

那边,一个个阳台都向波涛倾倒,

而一件古老的家具却高插入云,

好像是一件上帝所穿的神衣,

致命的划桨动作令人丧失头脑,

心脏都已经失去防卫的本领,

于是同路人显出了他们的威力。

就这样,仅仅是对你,古怪的家伙,

莫名其妙来到了远日点上的人,

是你让朝霞和暴风雪结为伙伴,

一支歌中有两种声音,我们要说:

“我们俩,我们——一颗心和一个同路人,

将会分成两半,各不相干。”

一九一三年

王智量 译

注释:

[1] 希腊神话中的旋风女神,鸟身人首,即下一诗节中的“她”。此处指火车机车上的烟囱。

[2] 法语,美丽世界;上流社会。

[3] 拉丁语,死脑袋,为一种黑色蝴蝶名。

[4] 可能是海港上指示浓雾的信号。

[5] 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孪生兄弟卡斯托耳和波鲁克斯,他们被认为是航海的保护人。

[6] 一种果酒或果汁的混合饮料。

[7] 按原文诗句是抑抑扬格。

[8] 萨福(约公元前610—前570),古希腊女诗人。

[9] 希腊神话中太阳神之子,他驾起父亲的太阳马车,结果无法控制马车,马匹喷吐的火焰几乎要把地球烧毁,宙斯为防止他酿成更大的灾难,用一道闪电将其击落。

[10] 指希腊神话中阿尔戈号船的英雄们。

[11] 原文指天王星的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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