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来临,裘莲公府的永春池塘也不在需要幻术障眼了,满池遍开着粉、白、蓝、紫四色的荷花,自成一景宛如五彩瑶池。
天气炎热,秋小夜在凉亭一边小憩一边欣赏莲池美景。虽然她以前最喜欢的花是百合,可自打来到裘莲府,这满目满眼尽是荷花,什么吃穿、饰品,包括这个幽莲郡主的称位,都不离荷花,耳濡目染一久,自然也变得开始喜欢了。
她今日穿着一身薄软的素绉长裙,发髻低垂,耳上戴着珍珠耳坠,藕节玉臂好似出浴天仙,看得走上前来的龙葵顿时失了神。
“小......小姐,紫苏姑娘说你今天要进宫,我马车已备好,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噢,那这就出发吧。”
秋小夜跟着龙葵正要出府,却被迎面撞上的言陌雪一把拦住。
“叶儿,你进宫怎可这身穿着?”
秋小夜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很小清新没问题啊。
“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家怎么能如此不修边幅,这种装扮平时穿穿还算可以,若是进宫去,一整套上襦、腰封、披帛都不可少的。”
大家闺秀出身的言陌雪对穿戴得体甚是讲究,可对秋小夜来说,现在这么热的天气,又没有电风扇和空调,这里外三层的装束完全是要人命啊……
重新穿戴整齐的秋小夜乘着马车进了宫,今日是因锦伯曲召见前去的,估计这也是自己大婚之前的最后一面了。
她心里的滋味可谓是五味陈杂,因为与尉迟翎的婚期已确定在了月夕之前,如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嫁进尉迟府几乎是铁定的事实了。
好端端的皇后泡了汤,还要跟尉迟翎这个讨厌鬼做一对假夫妻,葬送了终身幸福,并且尉迟翎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根本不会知道这都是为了救他!秋小夜悻悻地想着,越想越是憋屈。
到了天九阁,锦伯曲早已等候多时。因近期朝堂政事繁杂,他的脸上略微浮现倦容。
可他一见到秋小夜,那细长眸目之间立刻散发出熠熠的神采。
“叶儿,你的病好些了吗?”
秋小夜有些发懵:“什么病呀?我没病啊......”
“你不是患上失忆症了吗?现在可否记起以前的事情了?”
秋小夜一拍脑袋,暗自骂自己是个智障,居然把这回事忘了。
“噢……是能记起来一些,但是不多,小时候的事情除了你告诉过我的还真想不起来了……”
锦伯曲宛然一笑,拉着秋小夜的手让她坐下。这手的触感温润如玉,让秋小夜的心跳顿时加速起来。
“还记得小时候,我经常偷跑到偏殿后面的花圃里玩耍,那里是专门用来种植做染料的花草,长得又高又茂密,我每次躲在里面,照顾我的嬷嬷就很难找到。可能你已经想不起来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里。”
秋小夜回忆了一下那本书中的内容,裘莲若叶记录自己儿时的事情也并不多,除了八岁那年大病了一场,仿佛这个贵族千金的生活从未经历过一丝波澜。她平时爱好弹琴写字,经常随父亲进宫,进而认识了锦伯曲和尉迟翎,
“我当然记得,那花圃深处有一口古井,那天你不小心掉进井里,衣服正好挂在井壁的峭石上,我又好奇那井中的青蛙于是就发现了你,当时我还以为你是在玩捉迷藏故意躲在井里呢。”
还好书中有写到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情景,秋小夜是真的不想在此时扫了兴。
而她的回答也让锦伯曲感到喜出望外。
“叶儿,真没想到你还记得,那时你捡了一根枝条拉我上来,见我一身泥泞还忍不住笑我。”
锦伯曲说到此处,忍不住伸手轻轻刮一下秋小夜的鼻头,他那满含宠溺的眼神让秋小夜浑身洋溢起轻飘飘的感觉,内心顿时化作了一团清甜棉花。
“回想那时的日子,真是快乐无忧......”
锦伯曲感叹着,可随后他的明眸里闪过一丝暗淡的痕迹。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天我掉入井中并非意外。”
“曲哥哥,你是什么意思?”秋小夜听得愈发的糊涂了。
“因为我亲眼看见眉姬从井口跳了下去,那时我并不知道这口井会将人阴阳两隔,我只是很想再见她一面。”
眉姬是谁?
秋小夜心中在疑问,她感到锦伯曲攥着的那只手多了几分力度,
接下来锦伯曲娓娓道出关于眉姬的一段往事。
眉姬是照顾锦伯曲长大的姨娘,虽不善言辞却善良贤惠,更是给了锦伯曲无微不至的悉心照顾。小时候的锦伯曲身子羸弱,若是没有眉姬,恐怕早已夭折,更别说长成参天大树一般的强壮。
然而有一天,也就是在锦伯曲五六岁的时候,眉姬突然跳井自尽了。
“可是眉姬为什么自尽?”秋小夜忍不住疑问。
“她偷了一位妃子的首饰,被发现后畏罪自尽的,可直到现在我也不相信,并且母后从不愿意提起此事,所以之后我也没有再去追究。”
“曲哥哥,你现在是还对眉姬的死抱有怀疑吗?”
秋小夜想,或许这件事是他心中难解的结,又不便向旁人提起,于是今天趁着机会倾诉给自己吧。
“我也知道人死难以复生,追查出真相也不一定能善终,我只是感慨,在这偌大的宫殿里,还有几个能够真心待我的人。”
锦伯曲望向窗棂的方向沉默了片刻。
“叶儿,不知道你发现没有,自小以来除了我,你在宫里就没有见过其他皇子,对吗?”
秋小夜想了想,好像还真是,按道理说皇子成年之前都是住在宫里的,要待太子之位确立后才会分封王爵,出宫立府。可进宫这么多次,不仅是皇子,连公主都没见到几个人,怪不得会觉得这皇宫冷冷清清,杳无人气。
“我的兄弟姐妹们无一例外都远离灵都城,母后对我的期望颇深,有些做法我虽不认可但也能理解,可是这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却是无人可以体会。”
秋小夜想,君王的孤独都是可怕的,并且南宫瑜一定也并非外表看似那么慈蔼,能成为后宫之主的女人必定不简单。
“眉姬的死让我一直郁郁寡欢,直到认识你之后才有了变化,你那时总是如影随形地陪伴我,于是我突然希望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强大到可以保护好每一个我所爱的人。”
锦伯曲望着秋小夜的眼神充满真切:“叶儿,我想一定是眉姬在天有灵,既在那井中救下我又让我们相遇相知,她既庇护着我,也一定会庇护着你,答应我今后你要过得幸福快乐!”
秋小夜也很想满口答应,可是一想到了自己的婚约,顿时所有的幸福感都化为乌有了。
“对了,我还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锦伯曲将桌上一个锦盒交给秋小夜,秋小夜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根像水晶般通透的发簪,很是漂亮。
“前些时候他国使臣献贡了一块白雪石,传说这种宝石可与佩戴的主人通灵,在主人遭遇危难时可以发挥神奇的作用,甚至是逢凶化吉。这发簪就是专门令工匠以白雪石打造而成,你以后一定要一直佩戴着它,我不希望你再出现任何危险。”
秋小夜将锦盒捧在了手里,满心的感动。突然间锦伯曲结实的臂膀就环绕过来,一个温暖的却没有束缚感的怀抱,那么安全,那么恣意,就像是天塌下来都不用顾及。
“如今你与尉迟翎的大婚在即,作为兄长,我真心祝福你们。”
“放心吧曲哥哥,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秋小夜喃喃地说。
这冥冥之中与锦伯曲的缘分也错过了,只好让它升华成另一种感情了。
从天九阁出来,秋小夜思绪满盈地踱着步,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
忽见一个娇小人儿,手中攥着一朵红色的半支莲,面向着鱼池,心不在焉地撕扯着花瓣。
那不是筝弦吗?
秋小夜记得,筝弦公主和其他几个侧妃子嗣本都住在皇城以外的州府,因行守丧之礼才专程进宫的,可如今先皇丧期已过,她为何还留在宫中呢?
秋小夜顽皮地拍拍筝弦的右肩头,趁她向右转头时又一闪到了她的左边。
“干嘛呢小公主,怎么心事重重的?”
筝弦看见秋小夜,那两抹弯眉更是紧缩成了一团。
“原来是姐姐呀,我没事......”
秋小夜一寻思,对了,这丫头不是爱慕尉迟翎吗?莫非是因为自己的婚事才这般伤心模样。
“筝弦呀,现在这个时代我们女子的婚姻大事几乎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但又没有办法……”
筝弦大大的眼睛里泛着委屈的泪光:“可是姐姐,我与母妃本来早就已经远离宫中是非,只想求得一处安宁之所,余生能够平安度日,可是如今这点念想都不给我们。”
秋小夜听着感觉有些奇怪:“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啊?”
“太后娘娘现在是想方设法把筝弦嫁出去呢!”
原来如此,秋小夜终于知道筝弦为什么还在宫中了,原来是南宫瑜在为她张罗亲事,自古以来公主的婚嫁都是为了政治目的联姻,看来筝弦也难逃宿命了。
“都是苦命的女人啊!”
秋小夜想起自己的境况,也无奈地垂下头。
“姐姐不必为我难过,不管筝弦的未来怎么样,都会为你与尉迟大人祈福的。”
听着这话秋小夜心中油生一阵悲凉,一直以来堆积在心中的愤愤与幽怨顿时突破了所有防线,她顿时抱着筝弦大声抽泣起来。
今后怎么幸福呀?我这守活寡的倒还不如去联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