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子自三天前开始就一直站在这里,闭着眼睛,而他站立的地方是混乱的市场里的一个角落。
他是为了卖东西而站在这里的,但是他既没有吆喝招揽客人,也没有人要买他的东西。
他给人的感觉很怪异,穿着如同抹布一样的黑衣,双手用白布一圈圈地缠绕着。背上背着用稻草缠绕着的大件东西。
脸蛋虽然俊俏,但是苍白得却好像是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过阳光似的。
他板着脸,一天也不说一句话,谁还敢买他的东西。
他卖的东西是比黄牛还要大的两只大虎和三只野猪,还有两只狍子,看样子是把自己所猎捕到的猎物拿出来买了。
这真是令人害怕的东西。
大虎比普通的老虎要大,所以就是熟练的猎人也不敢奢想能够捕猎到它们。
一开始他周围还聚拢不少观看的人,但是他一脸的阴沉,还一声不吭,因此围观的人看了一会儿,就都散开了。当然就卖不出去这些东西了。
那是谁?
正是射文岛。
不久前在开封府里用银子买了三尖戟之后,他就用剩下的钱和檀伟济一起尽情地喝酒,然后出去打猎,用捕猎到的猎物来准备银子。
当他第一次来到市场的时候,欺生的小混混走了过来,但是看到他的气势之后就都跑了。
射文岛为人还真是耿直。
因为掉了银子,他连夜上山,不仅抓住了碰巧遇到的山贼,还抓来了饥饿的山禽兽。
他需要银子,因为他要换一身衣服,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地方也要用到钱。但是现在时间三天过去了,一分钱都没有挣到。
一个少年走了过来,大眼睛里充满着好奇,用手指着死老虎问道:
“这个真的是老虎吗?”
“是的。”
少年继续问道:
“真的是大叔你抓到的吗?”
射文岛没有回答他。
“哇,真的好大啊。看来大叔的力气很大啊?呵呵……是怎么抓到的呢?”
这时,一个看似是少年父亲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抓起少年的手腕,说道:
“阿福,你在干嘛?快走吧!”
少年被中年男人拉着手带走了。
“不要,要再看一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老虎!”
“不行,你这家伙!那人可是浪人武士,靠近的话会有危险,快走吧!”
父子很快在人群里消失了。
射文岛依旧面无表情。
他的目光变得更加的孤独了。在过去的五天里,他都没离开过开封府,那是因为有一个人他非见不可。
因为金月山被火烧了,所以没能见到那个人。他一定要见见第一次见面就很有好感的龙白君,所以才没有离开开封这个地方。
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是一只猎物也没能卖出去,难道他就这么不是做生意的料?
突然,一个干涩的嗓音传了过来:
“队主,这还真是巨大的老虎啊。”
“嗯,是啊。”
几名浪人武士走过来。
站在前面穿着葛衣的青年正是元桂默,他和百杀队的四名手下一起兜风来到了市场。
元桂默的眼睛闪闪发光,在看到射文岛的瞬间,突然打了个寒颤,心里惊叹道:
“这人不简单。我还是第一次遇到给人如此强大震慑力的人。”
这时,射文岛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视着,大家同时做出惊讶的表情。
直觉告诉他们,对方是个高手。
射文岛的感觉也和元桂默一样,元桂默也让他很是吃惊。
“真是可怕的人物,这气势连太嗣笃都要比不上了,开封竟然也有这样的人……”
这时候,元桂默走近他,低声问道:
“朋友,这禽兽是拿来卖的吧?”
“是的。”
射文岛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
元桂默下上打量着他问道:
“嗯,朋友你想做生意的话,应该先要换身衣服吧。你现在这样的打扮,谁还要买你的东西啊?”
射文岛无神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光芒,但马上又消失了。
“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元桂默的嘴唇微微地打颤起来。
对方的语气很郑重,但是却感觉不到尊重,他低头看着地上的禽兽,自言自语道:
“现在是盛夏,肉很快就会腐烂,这老虎卖多少钱?朋友。”
射文岛依旧是平静地说道:
“你想给多少给多少。”
元桂默不禁好奇:
“这人还真奇怪。”
他被此人的奇异吸引,即使只是从他的语气上就能感觉到他和自己是同一类型的人。
他从怀里掏出大概装着三十两银子的钱袋抛到地面上,说道:
“这样子够了吗?”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射文岛再也不想多说什么似的,简单地开口回答道。
“什么嘛,还真是木讷的人啊。”
元桂默扑哧笑着,对手下说道:
“走吧。”
“是,队主。”
四名百杀队成员抬着老虎走了。
元桂默回头意味深长地笑着。
“朋友看来你这辈子都难以在生意上有所成就啊,哈哈哈!”
他把射文岛丢在身后,然后消失了。射文岛眼神闪烁,但马上就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紫霞別院。
在后院,元桂默的手下正在给老虎剥皮。老虎非常大,看到这一幕的蒋天麟回头看着元桂默问道:
“这么大的老虎,从哪里买来的,桂默?”
元桂默笑着说道:
“在开封府的十字路口上买来的,从一个很奇怪的人那里。”
“很奇怪的人?”
“呵呵!一个好像一辈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卖商品的青年。”
“你说的是猎人?”
“是吗?如果说他是商人,那么他的气势也太让人吃惊了。”
元桂默扑哧笑着。
“不管怎么样,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缺钱,所以把禽兽摆在那里卖,但他人只是呆呆地站着,什么话也不说。
蒋天麟因为他的话,感觉很好奇。
“呼呼!还有那穿着,一般人可不敢接近他。”
“穿着如何?”
“穿着破旧的黑衣,没有一处地方不是像抹布那样的,到处都沾着血,两手还用绷带包扎着,脸上就像失血似的苍白。仔细地看,脸还长得挺好看的。”
蒋天麟的脸色变了,紧忙问道:
“他背上是不是背着什么东西?”
元桂默诧异地反问道:
“大哥您怎么知道?没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大大的,用稻草包裹着背在背上。”
蒋天麟眨了眨眼睛,内心猜测道:
“是射文岛!在金月山见过的那个青年。”
元桂默看着他的表情,有所察觉地问道:
“是认识的朋友吗?”
蒋天麟的脸色明朗起来,笑着说道:
“桂默,我去去就回,回来再和你说。”
在元桂默还准备说什么之前,他已经转身走到外面,疾步如飞。
元桂默感觉很奇怪,心想:
“大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到底是谁呢?”
“无论如何如果是可以交心的朋友,那就还会再见。”
百杀队的手下们已经把老虎的皮完全地剥下了。
“队主,这可是块好虎皮。”
一个手下展开虎皮看着说道。元桂默点点头,说道:
“真不错,这虎皮可以用来铺在大哥的椅子上。”
元桂默所关心的事,总是离不开蒋天麟。
射文岛仍然还在那个位置上一动不动。
不知不觉已经黄昏,但是他的禽兽还是没能卖出去。现在他的怀里有了元桂默给他的三十两银子。
“要这样就回去了吗?”他心里在想。
反正三十两银子也够用一段时间。他把在市场里没卖掉的东西就搁置在那,现在要全心全力去做自己等待已久的事了。
他低下忧郁的眼睛,正巧,地上映出了个大大的影子,耳边传来一个坚定的声音:
“那狍子卖多少钱?”
射文岛耸了耸肩膀,抬起头,他无神的眼睛发出了异常的光芒。
眼前站着一个青年,那正是他想见的白龙君。
在夕阳的照射下,射文岛苍白的脸也被染上红晕,脸上露出了隐隐的微笑。
映着晚霞的江边,白沙滩也别染红了。白沙滩在落日的映照下,和江水融为一体,独属于初夏夜晚的韵致正渐渐变浓郁。
白沙滩上有两个男子在那里。
蒋天麟随意地坐在白沙滩上。射文岛的脸上展露着生气,正在剥狍子的皮。
唰……唰……
射文岛用小刀在剥狍子的皮,动作非常地熟练。眨眼之间,他就把皮剥好了,还熟练地将狍子的内脏刨出来。
然后,在沙滩上堆起篝火,之后再把狍子肉穿起来放到火上烤,这一连串的动作,他完成得如行云流水般熟练迅速。
蒋天麟微笑着看着射文岛,心里想道:
“看来是过了相当长时间的流浪生活了啊,手艺非同一般。”
射文岛坐到蒋天麟的对面,嘴角扬起帅气的微笑。
“还要等一下,真是不好意思啊。”
蒋天麟扑哧笑道:
“没关系,我习惯于等待。”
噗噗噗……
篝火在安静地燃烧着,射文岛往火里添着树枝,安静地说道:
“过去的五天我都一直呆在这个地方,到山上去抓禽兽,然后到这里来烤熟。”
他扑哧笑着,继续说道:
“老实说,那是因为我没钱住在开封城里。”
蒋天麟看着因为射文岛篝火的映照而显出生气的脸,心里感叹道:
“他平时看着很孤独,今天看来却很明朗,就像个红颜少年。”
射文岛突然站起来,往江边跑去,当他回来的时候,拿回了几瓶泡在冷凉的江水里的酒,这正是用元桂默买老虎时所给的钱买的。
“我们喝一杯吧。”
射文岛恭敬地用双手给蒋天麟斟酒,态度很郑重,礼节很正确。
蒋天麟双手接过酒,他喝了一口之后,把酒坛子递回给射文岛。
江边开始昏暗起来,但是由于篝火的原因,两人所在的地方被暖暖的气氛所包围。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在喝着酒,在喝了几个来回之后,射文岛一脸生气地说道:
“金月山一别之后,我很想再见到龙大人,但是因为山上着火了,所以大人好像就不在那个地方了,因此我就到开封来找龙大人。”
他满意地笑着说道:
“真没想到还能再次相见。”
蒋天麟点点头,回应道:
“这样看来,射兄和我是很有缘分啊。”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
“但是,你在开封是遇见了谁跟你说了那件事,你这么了解?”
射文岛眼神凄凉,他的沉默让蒋天麟意识到:
“肯定是因为女人,是因为极致的爱情而且是爱到了极致的……但是从他的眼神来看,好像是永远见不到的人……”
蒋天麟转移掉话题,不要说对方不想听的话,这也是说话的一门艺术。
两人在聊着各种话题,主要是蒋天麟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而射文岛一直在一旁侧耳倾听,态度一直很恭敬。
对于射文岛来说,这是第一次长时间听别人聊天。不对,还有一次,就是之前和檀伟济在酒肆会面时的那次,那时的他喝得酩酊大醉。而此刻他听着蒋天麟头头是道的谈论,一点都不觉得无聊。
不知不觉两人都喝得醉醺醺的,蒋天麟更是喝得烂醉如泥,虽说他的海量不错,但射文岛更是千杯不醉。
尽管如此,两人还是喝个不停,不醉不归,觉得像今天这样畅快淋漓地喝一场是皆大欢喜之事。
夜幕降临,江边漆黑一片,篝火仍然噼噼啪啪燃烧着。
烤獐子的香味扑鼻而来,两人献酬交错,流露出暖暖的情谊。
元桂默和骆秀凡正在一旁下着围棋,两人的共同之处就是不善言辞,虽说相识不久,但现已亲如兄弟。
骆秀凡沉着冷静,棋艺高超,一言不发下着棋子,元桂默远不是他的对手。再加上元桂默今天状态不佳,失误连连,骆秀凡胜券在握。
骆秀凡看着频频走神的元桂默,沉思着:
“魔刀——元桂默,素有天下第一刀的美称,早有耳闻,除此之外,他还是性格单纯天真无邪的朋友。”
性格沉凝的骆秀凡心思缜密,此时他早已开始揣摩元桂默的内心想法:
“他肯定是在担心龙大人。龙大人带领出一帮好兄弟啊。”
这时,元桂默扔掉棋子说道:
“我输了,骆兄。”
闻声,骆秀凡露出一丝微笑,答道:
“元兄因为龙大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元桂默苦笑道:
“不管什么都那样。大哥喜欢独处,而我只是在他身边保护他。”
元桂默脸上流露出对蒋天麟忠心耿耿的神情。
“实际上,我知道大哥在金月山深受痛楚,他为了不让我担心,就一直说谎瞒着我,但是我却无能为力,总是倍感歉意。”
元桂默朝窗外望去,继续说道:
“刚才我还派了几个手下前去保护大哥,但是不是我亲自去,还是不放心。”
闻此言,骆秀凡在心里感叹着:
“元兄对龙大人的忠心已深入骨髓,世间还有如此真情存在,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此时,元桂默转了话题问道:
“听说骆兄早前经营过牧场?”
骆秀凡点头道:
“是的。”
元桂默沉默一会又接着问道:
“骆兄日后的梦想是什么?”
真是意想不到的问题。骆秀凡放下棋子,沉思后浅浅一笑,说道:
“继续经营之前的骑全领牧场,话说那个牧场特别大……”
元桂默闻言猛一笑,说道:
“有梦想就是件好事。”
此时,换作骆秀凡反问道:
“元兄的梦想是什么?”
元桂默摇头说着“
“我没有梦想,但是有目标,这目标也不算是梦想。如果真要说梦想的话,那就是平生都在大哥身边为他效劳。”
听到这,骆秀凡没有再说话。
他对元桂默颇有好感,倒不是因为他魔刀之称,只是单纯被他的个人魅力所折服。他一直都喜欢元桂默这种性格的人。
因为骆秀凡就是那种思想单纯,机智聪慧的人,对于善于权术,乱搞阴谋的人极其厌恶。
三年间,他在造化城孤身一人,只是依靠个人的力量默默打拼,捍卫自己的地位。如果他身世显赫,那他会爬到比紫影九杀更高的位置。
他喜欢正直率真的人,所以会对元桂默这种人有好感。
两人同时沉默不语,但是这寂静的氛围因为一个人的介入而打破。
浑身散发浓浓酒气的檀伟济冷不丁冒出来,他像是喝了很多酒,满脸通红。
檀伟济低头看着围棋盘,问道:
“元老弟也会下围棋?”
元桂默浅笑着说道:
“真是喝了不少酒。”
“哈哈哈!人生怎能无酒,刚和皇甫仁喝了几杯,我想痛痛快快畅饮几杯,所以前来找你。”
说着,檀伟济就揽住元桂默:
“来!来!元老弟,别闷在这里,咱们出去喝一杯。”
他说完,回头看看骆秀凡,大笑道:
“骆兄也一起凑凑热闹吧。”
元桂默满脸无奈,起身苦笑着说:
“骆兄一起去吧。”
骆秀凡淡淡一笑,说道:
“我不太喜欢喝酒,你们两个去吧。”
“嗯?”
闻言,檀伟济双眉紧蹙,感到不可思议,瞪着眼说道:
“不对!说的什么话?一个大老爷们竟然说不会喝酒,不觉得羞耻吗?现在开始学吧,知不知道没有酒的人生就会像沙漠一样荒芜。”
骆秀凡苦笑着:
“既然这样说,那我就少饮几杯。”
“哈哈哈!早就该这样。”
檀伟济拍拍骆秀凡的肩膀说着:
“你这个人啊!痛痛快快直接答应多好,为何还要浪费口舌推辞许久,嗯?如果下次还这样的话,我可不饶你。”
说完,檀伟济回头看着元桂默,温柔地问道:
“桂默,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嗯?”
元桂默被问得一头雾水,脸上流露出困惑的表情。见此状,檀伟济眼睛眯成一条缝,奸笑着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听说开封是个花天酒地的好地方,虽说酒价高些,但是酒女个个美若天仙,怎么样,没去感受一下吗?”
“啊,怎么连檀都督也……”
“哈哈哈!看来很满意啊,好吧!走吧。下次带上兆忠和黄桂一起去看看。”
檀伟济像是有喜事似的,满脸洋溢着笑容,说道:
“那些家伙们最近一看到皇甫仁的女儿,两眼就瞪的溜圆,浑身不自在呢。哈哈哈哈!”
檀伟济抚掌大笑,双手抓住元桂默和骆秀凡欣喜若狂地朝外面走去。
总的来说,真是难对付的老人家。
与他狼狈为奸,总有一天会被传染的。
淮河江边的篝火还在哔哔叭叭燃烧着。夜深人静,蒋天麟和射文岛还在江边喝着酒。
射文岛说道:
“肉都熟了。”
说着,他娴熟的用匕首把狍子肉割下来,递给蒋天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