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段時間:2001年6月─2006年2月
主要人物:月娘27─32歲/月娘的女兒(婉青4─9歲)/月娘的婆婆/第一任先生/父親/張媽/黃長貴39—44歲/小鳳仙
第二段時間:2006年4月
主要人物:萬菲52歲/陳中華53歲/陳火種牧師56歲/潘紅雲傳道(牧師娘74歲)/葉知秋傳道42歲/周慎行44歲/月娘32歲/黃長貴44歲
傍晚,月娘去離碉堡不遠的一口山井打水,看見一輛吉普車,車上下來一個軍人,也到井邊打水洗臉,他看見月娘兩隻手各提了一大一小兩隻破鐵桶,桶子裡打滿的山井水不停地滴滴答答往地上漏。
「小姐,妳的鐵桶這樣子漏法,等妳走回到村子裡,恐怕剩不了半桶水了吧?」
月娘朝軍人禮貌地點個頭,沒有回話,逕自往海邊碉堡的方向走去,手上兩隻該死的鐵桶,真的漏得厲害,眼看著沒走幾步路,桶裡頭的水就少了快一半了。
「小姐,妳這樣不行啊!咦!怎麼?妳不是要回村裡頭?」
「妳提了水往海邊去?」月娘又點了點頭,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妳上車吧?我載妳過去,妳打水總有用處,這麼一路走過去,你根本就沒有水可以用了。」軍人誠懇地跟月娘說話,車子很慢、很慢地跟在她身旁。
「上來吧!我叫黃長貴,是正兒八經的職業軍人,用不著害怕。」他用掛保證的口氣自我介紹。
黃長貴把車停下,從車上抓了一個軍用水壺跳下車,小跑步往山井邊,再去打一壺水,在小跑步回來,把打滿水的軍用水壺遞給月娘:「這個水壺先借給妳。這裡邊兒裝滿的水,比妳手上那兩隻破鐵桶可靠多了,不管妳還要走多遠,它是一滴也不會少。」說完,把水壺掛在月娘肩上,自己跳上車,發動引擎,揚長而去。
月娘一個人快步走回碉堡,果真手上的兩隻鐵桶只剩下一鋼杯水了,還好有這隻胖嘟嘟的軍用水壺,她心裡著實感激那個叫黃長貴的軍人。
女兒午睡還沒醒,月娘開始生火煮海螺,海灘上撿來的漂木枝子,生起火來嗶嗶啵啵,火苗好不容意探出頭來,不一會兒又害羞地蜷縮回去,鹹鹹濕濕的樹枝被燒得渾身冒出泡沫,樣子十分淒慘。母女倆撿來大大小小的石塊圍成克難火爐,斷了把手的軍用鋼杯裝了海螺和八分滿的水,架在爐上,歪斜著,看起來十分危險。尤其鋼杯裡的水燒滾了之後,咕嘟咕嘟整個杯身搖搖晃晃,好像整座火爐隨時要崩解似的。月娘蹲在爐邊,回想起當年,參加大專學生暑期金門戰鬥營,「野外求生」的訓練課程,跟現在的光景差不多。不同的是,當年的「野外求生」充滿興奮、充滿無限的浪漫。月娘就是在這片海灘遇見她後來的夫婿,當時她肚子正餓得咕咕叫,他送給她一麻袋現抓的螃蟹和海螺;當場生火烤螃蟹、烤海螺給她吃,還給她說了好動人的碗青釉藥的故事……。
「媽媽,我們今天晚上吃甚麼啊?」小婉青睡醒了,走過來陪著月娘蹲在爐邊,她伸長脖子往鋼杯裡瞧。
「哇!是海螺耶!吃完要把螺貝通通留下來喔!我最喜歡螺貝了。」小婉青好興奮,就好像當年「野外求生」的月娘,吃完海螺也留下兩只螺貝在手裡把玩。她心裡想:女兒跟自己還真像,她從小就喜愛收集螺貝。晚餐後,月娘把吃完的螺貝洗乾淨了,沿著碉堡牆邊排成一排。
深夜,月娘睡不著,東想想、西想想,想起誰告訴過她:「把耳朵貼近螺貝,就可以聽見大海的潮音。」月娘捧起一枚美麗的螺貝貼近耳朵,聽到幽幽的濤聲,一陣一陣,近了、遠了,一會兒,濤聲又洶湧起來,再緩緩退下,只隱約感到一絲絲殘留在記憶裡的、屬於金門海域獨有的某種幽邈餘韻,迴盪在左耳狹長窄小的耳道之中,顯得侷促,卻教人十分著迷。
月娘回想小時候,她是爸爸的掌上明珠。她最愛貝殼,一心認定貝殼是大海最美麗的記憶;總覺得白色貝殼是天上的雲朵下凡,倘佯在沙灘作日光浴;紫貝殼是美人魚遺落在海灘的神秘信物。總之,月娘童年的小小腦袋瓜裡,裝滿了各式各樣童話書裡的浪漫想像。爸爸寵她,認真為她蒐集世界各地的珍奇貝殼,也常會帶著月娘到各個著名的海灘去撿拾貝殼,讓他的寶貝女兒收藏許許多多,來自大海的美麗記憶。
「好想念您喔!爸,您想不想月娘?」她凝視著手中的螺貝,不但沒有半點睡意,反而越來越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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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這次肩上背著黃長貴前幾天借她的軍用水壺,手上換成兩個塑膠瓶,往山井邊去打水。
遠遠地就看見一輛吉普車停在山井旁邊,月娘直覺那是黃長貴。她漸漸走近的時候,黃長貴從車裡下來,走了幾步到月娘面前,伸長了手臂遞上來另一隻軍用水壺,她不知怎麼自己也很自然的伸手去接。
「哇喔!好重,灌飽水了?」月娘很歡喜。
小聲問黃長貴:「要借我帶回去嗎?」
黃長貴從她肩上取下昨天那一隻空水壺,轉身快步走到井邊再把水裝滿,轉回來在把水壺掛到月娘肩上,一邊說:
「兩壺比較夠用吧?」
「要載妳回去嗎?」
「妳從海邊來?」黃長貴連著問她,月娘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
「上車吧!載妳回去。」黃長貴替她開了車門。
又補了一句:「天快黑了。」
月娘遲疑了幾分鐘,她看著他,他也看她;這幾分鐘感覺好長。忽然,黃長貴發現月娘手上還有兩隻塑膠瓶,他拿了,再幫她把水裝滿。
月娘終於想起來該對黃長貴說:「謝謝。」
吉普車三步兩步就到了碉堡。
黃長貴心裡充滿疑問:「妳住在這裡?」
月娘點頭。
因為身上有兩隻軍用胖水壺,加上兩罐裝滿水的塑膠瓶,使得月娘要下車變得動作笨拙。
從月娘手上掉落一隻了塑膠瓶,塑膠瓶身很脆,一摔就摔裂了,可能是在海邊被海水浸、烈日曬,塑料硬化了吧?破裂塑膠瓶的水灑在沙灘上,迅速由沙粒間的微小空隙滲入底層;一開始還看得到一小灘水漬痕,但一轉眼,沙灘表面就完全看不見剛才有整瓶水潑灑在沙子上了。月娘有十分敏銳的觀察力和一顆善感的心,她心裡馬上聯想到:「人世間,許多事是經不起時間淘洗的,在這一個時間點實實在在發生過的,在下一個時間點卻是虛無。就像和夫婿的相遇、相戀、結合到分開,現在看來,似乎甚麼都不曾發生過。若不是有留下一個小婉青……」月娘低著頭發呆。
「妳怎麼會住在這裡?」黃長貴難以置信地又問了一次。
「我跟女兒住在這兒。」月娘有點兒答非所問,但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媽媽」小婉青跑過來拉著月娘的手,眼睛盯著黃長貴這個陌生面孔看,然後看看媽媽,再看看黃長貴。
月娘告訴女兒:「他是好心的黃伯伯。問黃伯伯好。」
「黃伯伯好。」小婉青怯生生地小小聲問好。然後躲到媽媽背後去。
黃長貴笑著回小女孩一句:「小妹妹妳好。」
接著,轉頭對月娘說:「叫伯伯感覺很老耶!老男人都喜歡裝小。呵呵……」
「可以改口叫我黃叔叔嗎?」黃長貴和月娘都笑了,躲在媽媽背後的小婉青也在偷笑。一個還不到五歲的小女孩竟然聽得懂這樣的玩笑話?是不是苦難容易催人成熟?教人懂事?
這以後,黃長貴得空就開著吉普車往碉堡來「運補」,月娘和婉青除了有寬裕的飲用水,黃長貴還會給她們帶饅頭、泡麵、芭樂、甘蔗……,最精采的莫過於軍用豬肉罐頭了,拿它來夾饅頭,實在是人間美味。月娘打心裡感謝這位貴人。在這位貴人的幫助下,煮食的爐架平穩了,鍋碗瓢盆也有了,月娘母女倆現在過的日子,簡直可以說是貴族了呢!才幾個月,她倆也都長胖了些。雖然在鎮代表家那段時日也吃得不錯,但那時候月娘心裡老覺得不踏實。現在,真可以說是月娘母女這幾年來最繁華的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