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叔望了我一眼,张嘴呼出口气走去,又站那儿,最终还是走了。我忽然想起四尖子跟三憨子说他老奸巨滑,屋檐下的大葱根枯叶焦——心不死。
我望天,一下子没了方向。
第二次我去看儿子回来,从二嫂门口下的车,顺便买两包盐,一包火柴。再过一个星期大浩才能出院。医生吩咐吃淡一点,动物内脏不能吃,豆类的东西不能吃。大浩住的那病房的人都是一样的病。有七老八十的老人,脸和身上肿得跟胖娃娃似,治疗对他们只是一种安慰。也有三五岁的孩子,父母陪着他们,稚嫩的花朵,胖乎乎的让人怜爱。他们中有人对我说,盐放在锅里炒炒,炒得见黄大浩能吃。
二嫂给我拿了五袋盐,正好五块。
我说:“只要两袋,钱不够。”
“钱不够?”二嫂睁大了眼。“那你来回地跑路费要买好多盐?”二嫂不满地收起另外三包盐,把给我的火柴也拿走了。
“哎,火柴的钱我给你了。”我喊她。
她扔给我说:“真扣,一包火柴还计较。”
我一时真不知道怎样和她争辩,我生气,却又说不出。我把这事说给小奶奶听。
小奶奶说:“这事要搁在我,非跟她吵。”
“吵?”我想吵能解决问题吗?
“起码争个理儿吧。”小奶奶说得头点屁股厥。
小奶奶走了,周婶儿来了,我把心里的憋屈说出来,也把小奶奶的话说出来。
周婶儿说:“甭理她,老妖婆。”不过周婶儿也说二嫂的不是。做生意再这样下去,不关门也得关门。很多人都在说有关他们商店的传闻,少找钱,假烟、假酒的,还有二嫂和二杆子的脾气。
二嫂商店的门依旧开门,依然有人去,黄金地段的选择。
我接到市作家协会的通知,叫我参加改稿笔会。县文联的主席田禾老师费尽周折把电话打电话到二嫂家,二嫂答应转告我。可田禾老师仍不放心,他认为这次机会对于我绝对不能错过。再次打电话,二嫂支支吾吾的让田禾老师彻底不放心。于是田老师用书信的形式给我来了通知,他仍不放心。又让离我较近的文友专程来通知我。
儿子在医院里,我去看过两回,儿子巴望着有人能看他。我去了他问他的大伯在咋子?问他的妈妈们还好吗?他问的时候眼里噙着眼泪。他说他想他们。我说他们不想你,娃子。好好养病。
钱用完了,三憨子下了命令叫我借钱。能去借的地方,我都好话说尽的去借。人不求人一般高,钱能借给我是人情,不能借便是本份。无须记恨谁,转了一大圈没借到,走回去,二嫂堵在门口瞪着眼的可怕。
她说:“我与你有冤?”
我望着她问说啥子?
“你甭跟我装,小奶奶都跟我说了。你看不看你儿子与我屁相干?你说不是我儿子,是我儿子我也会去看。”二嫂眼中噙着眼泪,认为我在咒她。
我说……
“你不说了,可怜死你。不知好歹,我说的话好像亏了你似的。”她站地弹起地上的泥灰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我告诫自己“言者无罪,闻者是戎,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她却听不到。
我再去借钱,骑着自行车,去找婆姐姐和婆姑子。上了公路,一阵阵风刮来,颠簸着我奔波的疲倦。见到婆姐姐和姑子一分钱都没借到,姑子和姑姐都说没钱,她们苦得比我们还要可怜。借不到钱,大浩的病——我想着愤慨走出去,在后坝上的田埂上,收拾散乱在那儿的苞谷杆弄回去烧。却碰到了胖嫂说起大浩的情况,胖嫂说再能行的女人没脸面借到钱,古话说“十个红花女不及一个赖犊汉”。再说女人要真能行要男人咋子?胖嫂的意思是让三憨子回来去借。
我犹豫,犹豫之时四尖子从野外回来,他做啥子?他径直朝我这儿走来,他一脸的关切真如他小时候一样单纯,我结婚时他才十四岁。
他问:“大浩咋样了?严重吗?”
我说不出话,泣咽着心里难受。
“有啥难处,你说。”四尖子的眼盯着我。昔日的瑞波,现在的四尖子,现代的绕经理,我只能放声的哭。
四尖子蹲在我身边问:“是为大浩的事吗?”
我更加哭,哭得悲痛欲绝。
四尖子终于忍不住发火了:“哭,哭,哭,你哭,哭就能解决问题?”
我终于忍住不哭,该不该说给四尖子?我犹豫着问:“你上哪儿去了。”
他说收账,他对我说前营村生意上的账。
我想起一件事,与四尖子生意无关,有关于生命的事。有一个女人,她的女儿生了病不是太严重,但她不给女儿治,她说没钱。女儿懂事的耗着自己的生命理解自己的妈,可是女儿偶然看到自己的妈拿着钱大吃大喝在饭馆里,然后和一个男人走进屋里寻欢作乐去了。女儿绝望了,一瓶农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个女孩才十二岁。后来这个女人经历了怎样的人生颠覆?再去找自己的女儿时,一瓶农药也结束了自己。
有意抹杀的生命,无力振救生命。我哭着走在黄昏的路上无力无助。
“恁晚了,你还在咋子,啊!”文海叔从对面过来带着责怪的口气问。
我一下子抓住一根稻草的希望,说我在借钱,借钱比登天还难。我哭得吐字不清。
“噢。”文海叔站在那儿陷入沉思。
我又说:“大浩住了快半个月了,几千块都花完了。”
“还差多少?”
我摊开双手,示意一分钱都没有,事实如此。我看文海叔的手伸进衣兜里摸出几张皱了折的钱,递给我说:“凑凑吧!钱不多,要不是我有事用挪个千二八百的没问题。”
我想都没想地接过钱,救命的稻草也是希望,我会记住饥饿时一口粥。我数了数刚好三百,离要用的钱数相差十万八千里。无论钱的多少,哪怕一分钱也是一份人情。我望着文海叔走去,我想说声谢谢又咽下去,扬起手喊:“文海叔,三百块。”
“没事。”
夜,我睡不着,一直想着钱的问题。翻来覆去折腾到天大亮,我知道赶不上七点钟的车了。我不打算吃饭,想争取时间再去借点钱。我锁上堂屋门,听到周婶儿的说话声和一个男人的咳嗽声。我正辨别着是谁时,瑞仔悠悠晃晃地进了院子。有点突然。他皱着的眉毛显得很浓。他问:“钱弄得咋样?”
我说:“只有三百块,文海叔借的。”
“他借给你的?不是你问他借的?”瑞仔张大了嘴。
我问:“咋啦?”
瑞仔用手指敲了敲他的头顶,他在控制他的情绪。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沓钱数都没数说:“一千五。”又补充道,“钱不够,四尖子等会儿给你送来。”
咋回事?这下我紧张了,我还没透过气儿,四尖子迎着狗叫一路小跑着过来。汗流在他肥胖的脸上,气喘吁吁的人还来站稳,递给我一叠钱说:“五百块”。
我接过钱,手抖得捏不住。
瑞仔对着我说:“回头你把那三百块钱还给他,八点半的车快来了。”他在提醒我。
四尖子望着我问谁的钱?
我说:“文海叔的。”
“啊!他的你也敢要?”四尖子的眼和嘴都张大了。
他的咋啦?有毒?不就是二杆子的事吗?我看他们仇恨太深了。
四尖子说:“凡事有你想的那样简单就好了。”
“咋个简单?”我不明白。
四尖子鄙夷地伸出手摆了摆说:“算啦,我跟你说不清。”
我们一起走去,我等车,他回他的农资部门里去。他在那儿住了几年了?我真的记不起来了,不见他发财,也未必见他哭丧着脸叫穷。班车差不多快来了。回尖子张开嘴想说啥子,有人从我们身边走,他又咽了回去。远处传来客车的鸣笛声,这是在提醒前面等车的人,我下意识地站在路口。客车越来越近,他才红着脸说:“别跟小敏说我给你钱了。”
就这句话,我长出一口气。
他又说:“把那鬼日人的钱还他。要不弟兄们都会跟你过不去。”
有这么严重,我望着他想得到回答。
四尖子说:“那鬼日的人不是人,告状告到镇上去了。”
有这回事儿?我还没伸手招呼车,客车嘎地停在我面钱,卖票的女人很热情。我上去时有些晕,她用手拽住我扶我坐好。车上的人不多,有一半座位空着,客车老板不很满意。我回过头望去,四尖子被车甩在后面。我想文海叔状告到镇上,目的是想夺回房地基?另有的企图?他让二杆子彻底干净地跨下马好显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英雄本色。那么瑞仔的一千五百块钱和四尖子的五百块钱,在同一个时间里送到我手,出于啥目的?
我是该好好想想。那么想明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