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房子失火的事终于真相大白了。人们议论时我听到的。我问咋回事?
“啥子咋回事儿,冤枉你了。”有人替我抱不平。
又有人说:“去找他们说个一二三,就这样冤枉算了?”
其实,三憨子早就说了与我无关。只是他不说与谁有关。现在真相大白了,我要不要找他们讨个公道?婆婆抬出去的那个晚上,大别子哭号着说他心里针扎难受。难受啥子?做了亏心事了?有人这样想,但谁也没有追问。良心总是经不住时间的敲打,他说出来后,他说他解放了。
那一个早晨,安置好婆婆我走出来,大别子进去了,也许他还有着当儿子的良心。屋子昏暗,他拉灯,灯却不亮。他找火柴点燃了蜡烛,站在那儿问婆婆吃喝的情况。其实,这也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大别子走了,那蜡烛仍燃着站在那儿,老鼠绊倒或窗外的一阵风。
我被冤枉的事不是一回两回,日子久了总会有一两件事让我感动,忽然我想起。
婆婆葬后的第三天,二嫂出现了,她一手抓着几个方便袋,另一只手提着个蛇皮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一步一颠地走来。我正在门前整理横三搅四的乱麻绳、鸡跳在地上不小心拽着乱麻绳跑。二嫂气喘吁吁地喊我:“快点,接我一把。”
我一惊,愣在那儿,走上几步接过蛇皮袋子,沉甸甸的重。几棵白菜,几个萝卜。二嫂另只手提着三个方便袋,我问:“啥子?”
二嫂笑笑,似答非问地说:“给你们的。”
我还在发愣,方便袋已落在我手里。二嫂搓着手,手上沾着油腻的东西。我放好东西,打出一盆清水让她洗。二嫂就着清水洗下一浪一浪的污圬,食用油的味。我递给她洗衣粉,她抓了一撮。洗衣粉的泡沫很快膨胀起来散发出香味。二嫂手擦在搭在绳子上的毛巾,留下一片湿润的痕迹,她说:“那些东西给你们的,大嫂的意思。”
发了哪门的善心,我没说出来。二嫂说她忙走了。
我打开方便袋,这是婆婆下葬酒席剩下的东西,浑厚的香味扑鼻而出。油炸面的疙瘩软绵绵,油炸的红薯面饼酥香脆甜,油炸的排骨面疙瘩调出麻辣的味道。我合上方便袋,香味诱人入口好吃。胸中一阵涌动,鼻尖酸了,甜甜的酸。这时小奶奶牵着孙子进来呵呵地乐。
她说:“有客?”她伸出鼻子闻出香味。
我看着他们走来,小奶奶牵着孙子的手,孙子呀呀学语,朝我奔跳着。我没反应出啥子。小奶奶立刻拉着孙子又往外走,说谁死不听话。正好周婶儿进来,满面春风的与小奶奶站在那叙谈着二嫂的由头。我猛然想起,立刻拿出方便袋给小奶奶的孙子和她们品尝。方便袋瘪了一个窝,这并没什么,公公下世时没见过一丁点的东西,不也从昨天挪到今天吗?
周婶儿忽然问:“他们这回咋舍得给你们一点东西?”
小奶奶嘴一撇说:“这一点东西?哼,你问他们吃多大的亏。给这点东西也是遮盖人眼。”
我一愣,又一惊,她们说三憨子为婆婆的事儿与四尖子争了几句,却惹脑了小敏,不但抓破了他的脸,还恶意说三憨子欺负她。小敏要报案,气得三憨子无地自容的想死。最后众人好说歹说让三憨子赔礼道歉并拿了钱给了小敏,才平息风波。听到这儿,我本可以火眼冒金花的愤怒,可是我忽然明白很多的道理,心也就亮堂了。
有一天,忽听有人扯着尖细的嗓子,如杀猪般的嚎叫。我掂着脚尖站在院墙边往外探望,只听声音不见人。我跟小奶奶说有些奇怪。她也说是。因为这一段时间,安德叔一反常态的不走他原来的路,却绕在我门前走,然后是无神的目光瞅着门前有人没人。小奶奶私下里和我说,安德叔今年感情是活不过去。公公、婆婆、李妈妈、聋妈妈,那么安德叔……小奶奶说了一大串死去的人证明,安德叔的某些行为是不是要留给人一些念想。比如我们吧!才搬在这儿住,他把他的菜栽在我们房后的墙根下,菜能长不能长不是个问题,问题的关键是欺负人。然后他又想着法子从房后的渠道上开个口子,自上引下的水流在我们房后的一个大坑里,供他的猪在烈日的夏天趟水。小奶奶对我说这不明摆着是欺负人老实吗?
仅仅这一点不是个太大的问题,问题却是由小到大一步步形成,然而后来因为什么,那个坑被填平了。
远远的看到四尖子走来,摇摇晃晃的身子和头协调着,表现出绕经理的风度……看着他,我觉得我在欣赏着一个动化的木偶。我竟然没有恨意和敌视。他朝我走来扬了扬手,很有气派的那种致意,肥胖的身体显出富贵的标志。
他说:“嫂子,我三哥呢?”
我不理他,但有点想看清他的头怎样的特别。忽然又有人的声音飞过来,尖叫如猪嚎,是个女人。
我问四尖子:“这人是咋的?”
“吵架的。”四尖子的贼眼骨碌着。
“吵架?谁跟谁吵?”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问恁清咋子,不该问的事儿你不晓得的好。”四尖子的话堵了我的嘴。他进屋看了看确认三憨子不在家,眼睛就贼溜溜地亮了起来,手插在衣兜里吹着口哨吊儿郎当的如黑道上的混混一样,他的样子是让我惹不起他。他正用脚踢丢着门后的草筐,草筐里面放着零星的碎钢烂铁,准备拿街上卖,还没卖。
他说:“看你这屋子里乱得跟鸡窝样的”,他停了停,眼皮翻了翻,又说:“老三回来了,叫他到我那儿去,我晌午有客。”
我没理他。转念一想,他来客与三憨子啥相干,不会又是小敏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我看着四尖子闲云野鹤般的游去,双脚踩地的在我视线里渐渐远去。他吹着口哨,很响亮是《狼爱上羊》的流行歌曲。口技般的微妙,难得的好听。
晌午饭好了,三憨子还没回来,他说好去镇上办贷款证,儿子们上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已无法拿出。等人吃饭我的胃闹下慢性胃炎。我的直觉告诉我,三憨子不回来吃饭了,为啥子?我说不清。儿子们不在家,家里冷冷清清的。儿子们住在学校,我有些想儿子们了。两个儿子比一般的孩子们要懂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成为事实。对于钱每星期五十块。中学生的生活水平除了星期日,一个月二百块。我特别牵挂大浩。他性格内向,总是很安静地回来,又安静地走去。他的身体一直吃不胖,好像天生的瘦弱,不如小阳白白胖胖的。不知从啥时候开始,小阳的个头已超出了大浩。
天有不测风云的事如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早上,山柱喊清淤,扯着嗓子南腔北调地喊:“都听到。吃罢饭了去清淤,一家儿去一个。”他知道没有一家儿去两个人的。
早上的天晴得明明朗朗,白云淡淡地游在天空。有人端着碗在吃饭,也有人的烟囱里还在冒着烟儿,就是没人理会山柱扯嗓子喊乱摊。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清淤,因为渠坡上的土常常在下雨的时候,一垄垄的顺雨水往坡下滑。不清水流得缓,清了沟越清越深。山柱从早饭开始喊,一直喊到大阳升起两丈高,嗓子喊得冒火烟儿的干,竟没有一个人拿锹出来。山柱愤怒了,大骂村里人得了瘟疫都死光了。后来挽袖子露胳膊与人拼命的架势,没人买他的账。山柱如发怒的狮子,发了威日他祖宗八辈,日他姑娘媳妇,骂声不堪入耳。这下有人站出来了,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犯众怒的事,大路不平众人铲。山柱不得不收回自己愤怒的情绪,但他最终咽不下这口气,他说:“如果有一个人在这儿,看你们哪个还敢这样”。他说的是二杆子。
最终人们还是去了,公益的事,谁都有利。
清淤最现实、最公平的办法是按人分,一米或几米,但还是出现了不公平。一样的话儿,存在着难方和易方。人的现实是吃亏与占小便宜的区别,成为如今人最大的优点。总有不公平的问题惹出是非,人们面红耳赤的争执,尔后是骂声喧天,之后陷入了平静状态,人们开始干活。
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所以人们对公平也没有绝对的统一认识。
我没带雨鞋。初春乍寒的天,太阳在头顶炽热着光,脚踩在沟里水冰凉,淤泥污黑,臭味刺鼻。有鱼儿蚂虾在已混浊的水中游动,失去了逃命的挣扎。我把淤泥扔在渠埂上,总因为力气达不到又滚着爬下坡,接着再扔,再滚下。只要自己不偷懒,我相信自己有力量完成任务。待我喘口气坐下来时,多半的人还在忙乎着,只是他们一半用力气,一半在用心眼。我让山柱检验我完成的渠沟。他说好。一个口头的说法,不是先看活儿的质量,而是先看人,人与人的品质是分不开的。
我坐在地上歇息着。有几个男人在说二杆子的事。他们大一声小一声地说二杆子兔子不吃窝边草,不沾腥的猫不是猫。我望着他们,他们不约而同地扭头向我说:“我们不怕你传话,你也不是传话的人。就是你传给他,我们也不怕。”
“里外的话叫你们说完了。”我正说笑着,二杆子走过来,他看了看那些人问我在说啥子?我说没说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