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川赶来把他叔父弄回去,虽然没生命危险,但双腿已不能走路了。这酒的作用——我要用我的真诚唤醒那些贪杯恋酒的“酒大人们”,珍惜生命不仅仅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家人。我提笔写的时候,我意外的收到了发表在《湖北钢丝报》上的一篇文章《生命的旅程》,“不管生命有多远,有多近,生命的自然规律是生老病死,新老交接,如草木花开花落。所以我们要珍惜。”
“哎,你的文章又登出来了。”三憨子从我身后偷看一眼,不忘夸一句。
我鼻尖一酸,看着《生命的旅程》,我开始想我妈了。我跟三憨子说出来时,三憨子递给我一封信,姑姑写来的。我迫不及待的拆开,姑姑说县文联要召开一个颁奖活动,想让参加,开阔一下视野。她还让我尝试着朝小说方面发展。
星期天,我领着大浩去看我妈。我妈病了,躺在床上,我却一点都不知道。妈睁开眼看着我露出无力的憔悴,憔悴中仍不失她的气质。我转过身为母亲倒茶水时,意外的看到她——母亲的情敌,我惊喜地叫了声“姑姑”。
姑姑从里间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碗什么汤微微一笑说:“来啦!丫头。”
我心一热,她也这样称呼我。她手里端着熬的中药,浓浓的苦药味,热腾腾地冒着热气。
她把碗放在桌子上问我:“上次给你的信收到了吗?
我说:“昨天才收到。”
“咋回事”?姑姑有了不可思议。她说信发出去有二十多天了。姑姑又问我想加入作家协会吗?
我摇摇头说等写作有了成就再说。
姑姑赞许地点点头。
母亲拉着大浩的手哭得伤心,我知道她在哭她自己。也在哭我的未来。
“你现在还顾得写吗?”姑姑有意岔开话,不让母亲伤心。
我说:“写不好,也不想写。”说这话时,我的底气十分微弱。
姑姑笑笑,很温柔。她说我说的不是真话,她的话真刺我的心肺。
她又说:“其实,你写的东西我都看了,语言朴实,语义清晰,有种亲身经历的感觉。散文《秋之吟》文笔不错,格调与灵气让人难以相信是你所具备的。当然你还是有一定差距的,这是你要学习和努力的地方。”姑姑的鼓励给了我自信,她说我有一定的潜力,将来一定朝小说的方向发展。
母亲还在哭,只是断断续续地哭。说着一些不挂边儿的话,如临终嘱托。姑姑走了出去,我妈拉着我的手贴在他脸上时,门外忽然涌进来几个人,姑姑在后面。我一惊,差点喊叫出来,其中一个姑娘,是那天与二杆子在公路上绝情的那个姑娘。我和她都一惊一乍的,没逃过母亲的眼晴。
妈手拉着一个与弟弟任刚差不多的男孩,因为老实而显得憨厚。他是我的表弟,母亲的侄儿。然后母亲又指着那姑娘介绍,表弟媳。我冲她理解的笑笑,她极不自然地也朝我报以微笑。
他们是新婚后来看母亲的。姑姑张罗着做饭,我可以做帮手的,姑姑不让。她要我陪表弟媳说说话,而表弟媳有意让我出去,她说有话跟我说。
站在排子河坝上,风很大。我看到河中心有划子船在捕鱼,人把网撒出去,身子却被风浪摇摆着。网撒出,又捞回,一副惊涛骇浪的画面漂浮在河的中央。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都在注视着坝里的景色。
坝堤经过几次增高和加宽。最后一次增高加宽的工程是解放后,人心齐,泰山移。我听人说工地上干的是热火朝天,大雪纷飞,竟有许多人脱下衣裳光着脊背挑土,挖土,你追我赶的争上游。想像得出,坝堤的牢固和气势的雄壮是千千万万个劳动人民的成果。以后又修建了大型发电站,隆隆的发电机声标志着发电的流量。从此,排字河就不再是一个沉默者。
我童年记忆最深的是排子的神秘,常帮着母亲在坝上打柴。赤着脚小心亦亦地走在河岸的山上,刺槐到处都是,折一根槐树枝,都会听到河浪拍打河岸的咆哮。河岸坎上的苔癣绿绿绒绒的光滑。风刮来,槐树枝“呼呼”作响,排字河的传说太可怕了,鬼神出没的地方令人毛骨梀然。
我和表弟媳谁也没有打断谁的思绪,都沉浸在欣赏中。
我极目远眺,耳边有鱼歌唱来,蓦然回首,河的中央烟雾缭绕已不是昔日的悲凉。眼前葱郁的水杉树掩映着发电站,青叶拂袖的节奏伴着发电的“隆隆”声。
坝堤下有人喊:“爸爸,吃饭。”一个孩子的声音。
我终于转过身看到坝堤下满是炊烟在飘。因为我们一直沐浴在阳光的风中。我才想起表弟媳有话要对我说。我想在她没开口说话之前,我应该堵着她的嘴,让她好好过日子。其实关于她和二杆子之间的关系,我是感到有些微妙,别的啥都不知道。
她说:“真的。”
我点点头。
她说她一开始就信任我,她和二杆子的关系是从他嫖娼开始。
我说:“后来你们就成了情人。”
她点点头说:“那人很危险,野心大。我为他动了真情。”她眼中有了泪光,然后她又说:“不过,现在好了,虽然人老实,但靠得住。”她指我表弟。她抽搐着身子在颤抖,看得出她一时难放下二杆子,就如姑姑放不下我们一样。
姑姑放不下的是一段情刻入她心中,而我放不下的是对她的感激,她的胸怀已纳入我一生的回报中。姑姑给我一张伍拾块钱,她要我用在最重要的地方,无疑是我的家。她的含蓄比起表弟媳有几份回味,而表弟媳从跟我的接触和听母亲对我生活的诉说,她说她佩服我的坚强。
我坚强吗?
回去的时候,我忽然在想一个不该想的问题,倘若有一天二嫂问我,关于二杆子和表弟媳的关系,我该怎样回答?还有姑姑,她的天性捕捉到表弟媳与我们不寻常的关系?她没问,只是目光的疑惑,让我害怕。当时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说给姑姑,要不对她是一种无形的伤害。
我们还没到家,小奶奶牵着小阳迎着我和大浩。她的关切远远超过婆婆和自己的兄弟们,小阳挣开小奶奶的手扑向我,撇着嘴哭。
小奶奶打趣了,说:“小娃见了娘,无事哭一场。”
我抱起小阳,我转过身对小奶奶说:“难为你了!”我道谢她带小阳。
小奶奶皱了皱眉头,见风有雨的不高兴。
我不在意,人情一天不还一天有恩。打开门,屋里黑得看不清了。屋里少了啥子?我神经质的感觉到。三憨子经常不高兴的时候说我神经病。我把大浩和小阳安置在床上去做饭。
大浩忽然说:“妈,我害怕。”
我搂着小阳和大浩在怀里说:“咋啦?不怕。有妈在。”我把灯开着,从里屋朝堂屋走去,一条黑影忽的划过我双眼。我呼地拉亮堂屋的电灯,灯光忽闪忽闪的不见黑影的东西。我却发现黑影以外的东西。我瞅着墙角里堆的四袋绿豆不见了。那是我们种了三亩的芝麻没苗,毁了又种的绿豆。有人说一毁三不收,可我们收了,收了整整四蛇皮袋子绿豆,只是忙得我们摘了捶,捶了摘都在好天老日头的晌午。本来打算卖,绿豆的价格一涨再涨,最后一跌再跌,所以说庄稼佬生得贱,越贵越不卖。
门外咚咚的脚步声,有棒槌捶打衣裳的响,三憨子回来了,我想。脚步却远去,我跑出去撵脚步声,夜色已吞没了房屋树木。我去问小奶奶、三憨子干啥去了?小奶奶迟疑着没理我,她想怎样说才合适,她终于启开嘴唇时,咽进去的饭又突然喷在饭碗。她说:“我说了,可不许你们吵架。”
我答应。
她说后晌不晓得谁和二杆子吵架,三憨子唤狗子吃屎一样的跟去了。她的话连说带骂的意思是恨。
回到家,我回想着前前后后的每个细节,三憨子大老粗,一个扁担压不跨他,对于别人的阴谋——当初我说卖绿豆先堵上借人家的零碎钱,数目大的缓一缓,三憨子不干。可眼下……我不敢再想。
门,“哐”地一声被推开,起了夜风,三憨子进屋卷进一阵风。他见我正蹲在地上拉着脸的苦,他一愣,之后他恢复了正常。他问我妈病咋样?
我说恐怕好不了呢!我对他说姑姑给了五十块钱,让他能明白,姑姑属于我娘家行列的人。他没吭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很疲倦的样子,才问起绿豆咋回事?
我说:“是不是你卖了?”我留个心眼没敢说他又给谁了。
“你啥意思?怀疑我?”他站起身,不见了身上的疲倦。“你胆子大了你?”他的手指向我,手指频频地点击在我和他之间。他把我当做出气筒,他把他所有的怨恨气愤丢在筒里。筒装满的时候,他的手落在我鼻子上,鼻子成了筒以外的泄愤之地。我的鼻子流血了,我手捂着鼻子弯下身无意躲过了三憨子捶过来的拳头。我哭我鼻子流血了。他猛地后退一步头却碰在墙上,他的鼻子也喷出血殷殷的红。他手捂着他的鼻子看着我也捂着我的鼻子,他正嚣张的火焰顿时被红的血覆灭了。他拽了一团棉花塞在鼻孔里,又用手撩起盆里的水拍打着后脑勺。他鼻子的血止住了,站在我面前把一疙瘩棉花塞在我鼻孔里,同样用水拍打着我的后脑勺。我鼻子的血也止住了,只是坐那儿不想动的无力。
他说:“你看划得着不?”
“这怨我。”说出来就后悔了,每回打架吃亏的是我,现在两败俱伤。
小奶奶和周婶儿站在门前说话,大一声,小一声的。我没在意听。三憨子却问我狗呢?是啊!狗呢?
差不多每个晚上狗都要叫,今晚狗怎儿不叫了,小奶奶和周婶儿走动和说话声没叫。那么——三憨子跳了起来,他说准是小偷子给咱狗闹死了。冬的时候常有偷狗的人用“三步倒”巨毒的药闹狗,狗死了,他们拿去卖钱或吃狗肉火锅。一时间村子里的狗死的死,没见的没见成了风气。
我沉睡在夜里,因为没有狗叫,就有劈雷惊响炸开闪电的光芒,有许许多幽灵鬼鬼祟祟的晃悠着伸出红爪子朝我扑来……我醒来浑身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