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好多事纠缠在一起,有了辨不清的是非曲直。我的眼睛有了缓解,决定不再花钱吃药打针,也不去找灵婆子。小奶奶说灵婆子神灵,说谁谁就看好了。
三憨子听了吼一句:“瞎掰。”
小奶奶气得嘟哝着说:“穷死你们。”走了。
小奶奶还没走远,四尖子撵上门来。说婆婆摔了跤,轻微的中风。大别子说中医是国魂之宝,婆婆就用中药来治疗。熬中药的典贯是慢火熬,中火炖,大火耐性的原理及火候的把握。不是医生的人也懂了几分中医的要求。另外,每付药加一条蜈蚣起祛风的疗效。蜈蚣要放在锅里焙黄研碎,然后倒入药汁里喝下去,一日三遍。
“麻烦,麻烦,真麻烦”。二杆子说。鸡子尿湿鞋不是事儿,不能不当事儿。他和大别子商量把麻烦的事儿缩小到最小范围,把公公婆婆送到我们家来。
三憨子反问:“那你们呢?”
“我们……”二杆子和大别子眼儿对眼儿地望,言下之意是二杆子当差,有了不自在。大别子则连连摆手,头摇得跟拨郎鼓似的说大嫂爱干净,见不到埋汰的东西。
三憨子不憨了说:“就你们能,我憨——”他说起了陈年旧账。我们分家的时候,他们能把我们分的椅子、桌子、锄头,趁我们没在家的时候给瓜分,现在……三憨子说了五分的话,他不说了,须留了三分,让他们自个儿去想。他们都摇头否认,可事实如此,三憨子争辩着。
“那这样……”三憨子有了激动说:“说不清的事不说了,现在妈病了,我拿出两百块钱,你们侍候。”
“行。”二杆子说:“我加五十,还到你那儿。”他的眼转溜着瞄大别子,大别子别着头望着某个方向不说话。
三憨子说不行,老实人该死,你们能人该活。
二杆子发脾气了,他说:“行也行,不行也行。一家有个尖儿,也得有个憨儿。再说叫你那个写诗的家伙侍候,又不叫你。”
“谁是家伙?啊?她是我儿子的妈。”三憨子火了。
“啥儿子妈,说不定那一天不是的了。东一跑,西一浪的,你呀,我不好说你——”
“你——”三憨子咂着嘴说不出话。
二杆子又说:“长点记性,女人是鬼,你得镇住她。我的兄弟。”
这是小奶奶和周婶儿说给我的,他们说三憨子说得很伤心,也很无奈,说公公婆婆他不能不管。
突然一天婆婆病好了,公公的记忆有了客观的恢复。他找到了儿时寄住过的亲戚家,认出了他的表亲。大别子、二杆子和三憨子去接他回来,他脱口而出地问来了几辆车。是结亲啊?三个儿子哭笑不得。二杆子气得浑身哆嗦,他心疼他的金娃三轮车。
公公婆婆的生活能自理了,我们各自相安无事了。我记得孔子说过:“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四尖子拽住了这句话要为“小四尖子”吃满月酒,风光一回,排场一回。四尖子对我说的。他还说在医院的那一回,他们为我准备了一碗汤没吃到。他说不生气吧?我说我早忘了那些。
他说:“其实,你不是个小气人,就是小气儿多。”他把话颠倒来去,没两样。我指出来,他笑,不否认,就有了承认。
“小四尖子”的满月酒席上,吃酒的人夸“小四尖子”福人福相,什么天庭饱满,印堂红润,相貌堂堂,这些话让人咋一听,是褒义词,细细琢磨却是不尽的恭维话。老四尖子听了飘飘然,酒喝得不少,没醉,倒叫蜜语给灌醉了。他在一片胡言乱语之后,开始大笑:“我的娃有福,将来他当了县长,我就是县长他爹。”他把“爹”的语音吐得很重。拿筷子夹菜的手颤抖着一块红烧的猪肉掉在地上,狗衔着连吞带咽就不见了。四尖子伸腿就一脚,狗的头顶着他的腿用力咬了一口,裤腿扯下一块布。四尖子吼着哭,有人建议打狂犬疫苗以防后患。四尖子一直哭,哭得悲悲切切。于是有人圆场说不打也行,狗没咬破皮不会碍事。
这就是乐极生悲。孔子的论述因果报应。
“自己不屙泡稀屎照照自己,想当皇帝佬,祖坟上看有没那根痕。”红梅嘴眼步调一致地挤弄着说,说出她对四尖子的不满。
有人喊:“要饭的来了,开发点。”
进来一个精瘦、看上去性情乐观的老头。个头不高,拄着拐仗,听人说他眼看不见。有人给他端了碗面条,面条不多,刚吃饭的时候,就已经没饭了。二杆子吩咐三憨子把那没吃完的油炸馍拿两个。三憨子不敢,他见四尖子正哭着,就把桌上没吃完的剩菜,包括红烧的猪肉倒在老头的碗里。大嫂眼中带刺的光刺着三憨子,三憨子不理她。
四尖子的农资收购点的屋不窄,只是不是待客的地方,来的客人只好安排在大嫂家。四尖子亲自喊我,说这是一个台阶。或许大嫂从容些能与我和解,我想也是,多个冤家少条路。没想到走到这里,大嫂还在记恨不搭理我。
桌子的东西捡完,大嫂将剩菜剩饭放在桶里,她的态度明朗,要么四尖子拿走,要么留给她。
我走出去,才知道要饭的老头是个算命先生,他能推算人的生辰八字,也能未卜先知。这并不奇怪,所有懂相学的人都会。算命的八卦,一肚子白话。有人不信地走开,腾出的空处我占去。
“这位大姐要不要看看。”那老头眼不望人,脸色平静地问。
“问谁?”没人搭理。
我好奇地说:“给我看看行吗”?老头坦然地一笑,他说问的就是我,我低下头望着他的眼纳闷,他能看见我?我报上年月时辰。老头沉默不吭,好久他才抬起眼,翻开只有白眼珠的眼皮,我才确定他是瞎子,又一个不幸者。
他说:“属龙的人,有王者之相,气势磅磗。只是你出生日、时辰为辰时,佛灯火命诸事多磨难。遭受家庭以内的折磨,但不妨诗书可读,功名亦有。须待三十而立,四十以后可步入青云。”
先生所说的是啥子,我全然不懂,我问先生我今后的结局会怎样。
先生又沉默了,然后才说:“为人做好事,何必问前程。”
我要给钱,先生只收五毛钱,别人有收三五块,多则收十块。
“为啥子”?我问。
先生连连摆手,示意不能再问,这是算卦之大忌。有人指点:天机不可泄露。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真的是那回事吗?
红薯烂了,装在地窖里,本来可以安全过冬的。越过冬留一两袋红薯在惊蛰前排在红薯池子里,垫上稻草和牛粪,红薯排在上面,然后再盖上箩过的碎粪,碎粪上面再盖上薄膜,上足用水,发芽后排在地里,这叫芽子红薯。等麦子收割了,再将芽子红薯秧的藤剪成一个个码子,扎在麦后的地里,这叫藤子红薯。
没想到红薯烂了。一般红薯放在地窖里,防气温下降冻烂。人想吃的时候,就到地窖里捡一些。若有天气温回升,窖内缺乏水份,红薯就会因干燥而糜烂,所以红薯的湿度要人把握。我们的红薯烂了,三憨子一直在埋怨我没把握好红薯的湿度。我只好从窖里捡出烂了的红薯扔掉。一个个红薯长长的,顺溜溜的,有的圆圆的胖呼呼的,掂在手叫人喜爱。可烂了的红薯拿在手里,有霉烂的味,扔了不舍得。往年粮食不够吃,早晨熬红薯吃,晌午闷红薯米饭吃,晚饭面条煮红薯。红薯成了饥饿的主食。往往在插红薯的时候总要上一些土粪,土粪是红薯生长的最大要素有绿色肥料之称。煮熟后的红署香甜淳厚。有科学论证,红薯具有抗癌减肥的功效,排列在疏菜之首为疏菜之王,成为城里人青睐的食物之一。
没烂的红薯趁着天好,把它插成红薯片,一块长方形,有半尺宽的木板,木板的顶端凿成二寸宽的空儿,安上刀片,两端用铁丝卡牢,这就形成了插子。我手拿红薯朝刀片上推去,“吃弄,吃弄”的声音响过,红薯片掉在下面放的筐里,然后撒在空白的地里晒干就成了红薯干。我正在插红薯,三憨子在地里摆,一片片摆开,不能堆在一起。
一个人站在面前问:“你们拿谁的插子?”
我抬头望去,插子却插着了我的手,我缩回手看看伤了点皮,有血在流。有经验证明越是太阳好的时候血就越旺。我摇晃着破了皮的手,看着走来的大别子头仍别着,非常的不舒服。因为他我的手才破了皮。“这插子又是你们的?”因为上回我从婆婆家里翻出两把棉柴拨子,大嫂说是他们的被他强行拿走。
“我只是随便问问。”大别子尴尬了。
他准有事儿,他不会闲着架着两条腿找来。
“老三呢?”他没喊三憨子。他说公公门前有棵死树,是一个不祥之物。要连根挖掉。这是他的命令,命令如山倒。
三憨子去执行命令,我只好把插了的红薯片背到路那边晒。几只狗围在草丛里汪汪叫着,我走去身上起鸡皮疙瘩的害怕。狗跑来拽着我的裤褪,我眉毛倒竖,却见一个人在草丛里哭:“大姐,救救我。”
我一惊,背篓从肩上滑下来红薯片甩在地上。我问咋回事儿?
那人说他喝醉了酒,不知道咋回事儿就睡在这儿了,他说他是沟王家的走亲戚出来的。他让我去喊他的侄儿,他的侄儿叫王川,在我们这公路上开油坊。
我问:“你还能走路吗?
那人摇摇头哭,他说睡这儿有几天了,腿抬不起来的麻。他说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