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凌晨十一点过。
东门加油站对面那个才修整没多久的煤场里,一辆大货车的车斗正在缓缓抬升,一砖砖几十上百斤甚至几百斤的金沙块煤落到地上。
煤炭和车壁摩擦以及落地的响声混合成一股,轰隆声不断。
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灰尘升腾而起,久久不散。
杨红站在远处,等到车里的煤炭全部落地,这才和父亲,二爷一起走到车前。
半个多月的修养,脚上的上已经愈合,只是伤口有些发痒,不过这不影响他轻微的走动。
杨红的父亲杨军和司机一起去过车皮,杨红拿着手电筒,看着洒落在边缘的一些煤炭,让二爷杨太拾捡一下。
杨军回来时,开货车的司机已经走了,和杨太一起将洒落的煤炭全部堆好,这才拉过一张近百斤的篷布将煤炭盖好。
呼了一口气,对一直站在旁边观看的杨红笑道:“现在开始我可不管你了,年底还我三万块,是亏是赚看你自家本事。”
杨红没说话,在昨天晚上父亲就已经单独和他聊过,拿了一千块的现金给他。并且和他大致说了下杨红二爷的工资怎么给之类的,七零八碎的说了一大通,给杨红的感觉好像是从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是真正的成年了一般。
——
俗话说,神仙难过二三月。
这句话用到做煤炭生意之上一样是说得通的。
在这个县城里,几乎每年过冬之前城区里的住家人户就已经把一年冬季需要的煤炭给准备好。而乡下的农户一般都是八九月才使用煤炭,也因此,二三月是生意的淡季。
生意最好的就是六七八九十这几个月份,不管城里的还是乡下的,都开始囤煤,就像那些需要过冬的动物一般。
距离上次深夜下煤已经过去一个周了,可平均一天卖出去的煤炭一百斤都没有,这还怎么卖?
杨红一般都是清晨七点过就来到了煤场,把篷布用一根长竹竿撑起来,然后将磅秤和工具之类的拿出来放到一旁。随后就烧上一堆木材火取暖,他二爷杨太一般都是八点过九点钟才会过来,这几天除了将大块的煤炭敲碎后就没有事情做,一般只要敲碎到个小碗差不多大小就可以,大约一千多斤也就差不多了。所以第一天忙完后,后面这几天两人都是坐在这里烧火取暖。
这几天天气不错,不过仍然有些凉飕飕的。
煤炭没卖出多少,倒是对面那个修车的小黄毛和停留在加油站附近拉客的几个摩托车司机经常过来蹭火。
一帮大男人坐下来,抽着劣质香烟,聊着一些无伤大雅的荤段子,或者是说一说自己拉客遇到的一些奇葩事情,时间倒也不觉得难挨,只是看着兜里卖煤的三百多块钱,杨红的心里难免着急。
以前是自家老头子的生意,虽然自己也在做,可是都抱着一种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的态度,有生意好,没生意更好,自己也乐得清闲。可如今自己做生意了,就指望着这个赚钱,向这样能行?
可是这十多年来,自家老爷子也好,蚊子他们家也好,整个县城都是这样做煤炭生意的,自己难道能变出花样来?
一时之间,杨红也只能干着急,只能用一句神仙难过二三月的口头禅来安慰自己。
杨红将几根木材搭在一起,又拿了一把易燃的干枯杂草引火,升起一堆柴火,火光摇曳,瞬间有了温度。
看了看时间,才七点五十,计算着时间,等到八点钟的时候,杨红站起身来到大门口,一辆推着糍粑卖的推车不急不缓的推了过来。
杨红像往常一样买了两块钱的糍粑,对这个已经有些熟悉了的中年大叔开口笑道:“你这生意做得勤哎,天天都是这么准时。”
中年大叔接过杨红的两块钱,咧嘴露出烟熏得黑黄的牙齿,笑道:“没法子的事情,一家老小都要吃饭,我又不会做别的事情,就只能靠着这个维持生活咯!”
杨红咬了一口糍粑,嚼劲十足,甜而不腻,中间裹着的豆面夹杂着白糖,有一股特有的香味。
“你这一天到晚到处推着卖,能挣不少钱吧?”
中年大叔用布盖住一个大坛子里装着的糍粑,一边推着小车子走一边说道:“糊几张嘴巴子,能挣几个钱?小本生意,图个自由自在,不受人管。”
杨红咬着糍粑又回到火堆旁,继续添了几块木材,坐在那里发呆。
没多久,几个拉客的摩托车师傅将摩托车停放在加油站那边,几个人却跑到杨红煤场里,围着柴火蹲成一圈。
几个糙汉子坐在一起,每天都是那些话题,却又没有一点重复的事情。
要么说昨天又去哪里打牌赢了多少钱或者输了多少钱,要么是昨天带孩子去哪里玩或者吃了什么东西,别说,真他娘好吃,就是有点贵,要不是带孩子去,老子还真舍不得那些钱,都够好几天的菜钱了。
杨红没那么多话题,不过大家都是同样的人,都是为了生活奔波,同样都是紧紧巴巴过日子的,倒也对几人没来由有些好感。时不时的和几人插科打诨,说上一句‘老李,你人这么好,你家姑娘我看上了,在等上个几年我就去你家里提亲,喊你一声老丈人?’
一般这个时候都会被老李不轻不重的拍一下脑袋,笑骂一句,你这小兔崽子,老子姑娘今年才六岁,你也好意思开口?
随后就会引来另外几人肆无忌惮的大笑声,甚至起哄,怂恿杨红现在就提亲,先把亲事定下来,在等上个十二年,等老李家姑娘长大就去娶回家。
惹得老李一顿白眼,并且强调自家姑娘喜欢读书,将来肯定是个上大学的材料,能看上你这煤炭的家伙?
几天下来,几人都差不多熟悉了各自的脾气,哪怕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都一笑而过,也不会太过计较什么。
几人围着火堆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骑着摩托车去其他地方转悠。
卖糍粑是小本生意,这些跑黑车的摩托车司机也是坐着小本生意,甚至几个还是无证无牌的黑摩托车,若是运气不好被交警逮住了,还得花上几百个大洋去交警队把车子取出来,这个生意也不好做。
所以几人一般都是在几个经常有人乘坐摩托车的地方停留,加油站这里只是几个点之一。
九点钟左右,杨红的二爷来到煤场,和杨红打了声招呼,就自个儿提着二锤去敲煤。用他的话来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活动一下身体,不然总觉得不得劲。
这几天下来,他都已经敲了近万斤的煤炭,相应的煤沙和煤子也多起来,杨太又将煤沙和煤子分出来,对外靠木屋这边。
煤沙是最便宜的,一般只有块煤价格的一半,就像现在,块煤六十多一百斤,煤沙只能卖到二十几,最多不过三十块一百斤。而且煤沙也挑客户,一般都是养殖户用得比较多,越是如此,价格也会压得越低。所以,一般情况下,都不宁愿卖给养殖户。
不过之前给自家老爷子卖煤的时候多数都是卖给养殖户,因为堆积的煤沙太多已经没有地方堆了!
一个早晨的时间,杨太又敲了两千左右的煤炭,将煤沙和煤子分类堆好,这才坐了下来。
杨红一直发着呆,看着外面的车来车往,看看加油站那个穿着工作服却依然让杨红觉得身材不错的女工作人员。
说起来,杨红这些年连个正儿八经的初恋都没有,只有读初中时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她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腼腆害羞,楚楚动人。他一直在心里幻想着和那个比同龄人胸脯足足大上一圈的女同学牵牵手说说话,那样还有多好?
然而这一切都在后来的某天给破碎了!
杨红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能记住课间时间听到班里几个小混混同学的调侃语言。
“哎哎哎,告诉你们,昨天晚上方XX真他妈凶,老子几个轮番上阵都不是她对手,你是不知道……”
说话的男生是班里有名的小混混,声音并不小,惹得附近的男同学都凑近认真听着其中的过程,杨红当时也在其中,听着那男同学口中霸气四漏,接连败退三四个男生依旧喊着还要的的暗恋对象,在看了看前方两三桌的那个身影,心里的美好在那一瞬间支离破碎。
因为,这么大的声音她分明可以听到,分明可以立马跳起来急眼,分明可以和诋毁她的人大打出手,哪怕打不赢。可杨红没有看到她有任何动作,只是扭过头,‘风情万种’的白了那个男同学一眼。
杨红自己觉得,他的初恋他的暗恋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情窦初开的单相思,就这么在她回头露出‘风情万种’的瞬间就已经死于萌芽状态了。
虽然如今嫁给一个地痞流氓,已为人妇的她并不知道有过一个绰号煤炭的又矮又瘦的人喜欢过她,也许知道也不过是一笑而过。
杨红叹息一声,和二爷杨太起身回家吃饭,用铁链锁好两扇并没有固定的木板订制而成的大门。
一路上,杨红脑子里都是那个初恋给自己的美好印象自己那个男同学口中描述的‘霸气’形象。
生活,真他么操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