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灵朝男子走近，在离他两步时停下。
“这位公子。”初灵朝男子道。
听得有人似在唤自己，男子转头看向初灵。
初灵立即欠身道：“这位公子，初灵无意弄沉你的河灯，在此赔礼。”
男子回过头，不再看初灵，望着河面，幽幽道：“无妨。”
他虽说不介意，但语气悲伤。初灵本想就此离去，但想起老婆婆的话，加之男子神色哀伤，似乎荷灯承载着很重的希望，也就并未真的离去。
男子在河边站了一会儿，就要离开，并没有多看初灵一眼，也没有多说一句话。他越是轻描淡写，初灵便越是过意不去。
于是，她便跟着他。
男子足足比初灵高了一个头，初灵跟在他身后显得有几分娇小。初灵一边想着一定要完成他一个愿望之后，便算了结此事，以抵心中愧疚；一边踩着他的影子。
“姑娘……”
男子忽然停下，初灵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他的后背，发出“哎哟”的声音。男子愣了愣，转身往后退了一步，皱眉道：“姑娘，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大可不必跟着我。”
“可是你看着好难过。”初灵揉揉头，委屈道，”婆婆说过河灯是人的希望，我既然弄丢了，必然要还你一个的。“
“我很好，你不必这样。”男子道。
“你若好，也就不会这般模样。我初灵许下的诺，定要做到。”
“好吧，随你。”男子见她神色坚定，也不再推辞，只当她是玩笑，遂又转身继续走。走了几步之后，似是想起了什么，扭头说道：“姑娘打算一直跟我吗？”
“不跟着你怎么允诺呢？”初灵疑惑地问，一脸天真。
“姑娘一个女儿家，跟着我怕会有损姑娘的名声。”
“哦，”初灵恍然大悟，尴尬地笑笑。刚才一直想着要允诺，忘了男女有别，闹出这样的笑话，“那……”
“明日，就在河畔，此处相见。”
“好。”
“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顾陌。”
“颜公子，在下初灵。”
夜色浓重。
初灵与顾陌道别之后，便返身回到了日月湖。她没有在房中发现初清，知他在水中，便也没有唤他，径自的睡去了。
次日清晨，初灵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初清已经做好了吃食。
初清一边张罗着饭菜，一边道：“姐姐昨日几时回来的？”
初灵伸了伸懒腰，看着初清如凡人一般忙碌，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看着初清，道：“辛苦你了。”
“姐姐这是怎么了？”初清疑惑地看着她，问，“怎么去了一趟人间，便与我这般见外？”
“你别多想，”初灵连忙解释，“我只是心疼你。”
和凡人一样生活，是她提出来的，而她却说得多，做得少。
“你自是该心疼我的，”初清扬眉道，“记得就好。快去洗漱吧。”初清催促着。
初灵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与初清在这隐秘之境相依作伴，感情甚笃，无论如何也不会忘了初清的。
不该，也不能。
“姐姐，去了人间感觉如何？”初清一边夹菜给她，一边问。
“也没什么，”初灵也夹菜给他，“你也吃。”然后，她将昨日在白水镇所遇见的人和事都细细说与初清。
初清后惊道：“你还要去？”
“当然了。”初灵道，“我言出必行，一诺千金的！”
她言之凿凿，又见初清一脸不悦，知道他始终是不愿自己出人世间的。于是她安抚道：“你且放心！只是还个愿而已，就不难的。”
“人多是贪得无厌的！”处境担忧道，“姐姐莫要被骗了。”
“不会的。”初灵道。她看这初清，心中有些不忍，明明他一副单纯的模样，可只要提到人间便变得忧心忡忡。
人世险恶，人心难测，这些初灵还在一颗种子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不过听姐姐而言，那位姓顾的公子想来应该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为难姐姐。”初清又道，语中仍有担忧。
“你说得对，”初灵道，“那顾公子命格奇特，有王侯将相之命。”
在与顾陌相见时，初灵透过他的眉心，看到了他的命运。
“姐姐。”初清忽然凝视着她，极为严肃地说，“有一点算命师说得没错，在人间还是少用法术的好，以免徒惹麻烦。如今妖族和人族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必然不会长久。凡人始终对妖，存有戒备之心。”
“我明白。”初灵点点头。
“不过，姐姐初往人间，有很多事情未必懂得，用用法术也无可厚非。若是被人发现异常，以姐姐的修为自然能保全自己，只是万事难料，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姐姐大可说自己是修仙之人，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初清说得极是认真。
“你这是怎么了？”初灵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道，“今日这般啰嗦，好像要分别似的……”
初清也笑道：“就是怕姐姐不懂……”
“那不如这样，”初灵道，“你随我同去如何？这日月湖，你我也待得久了，是时候出去见识，历练一番了。”
听此提议，初清眼中闪过一道光，又迟疑了一下，道：“不了，姐姐回来说与我听也是一样的。”
“好吧。”
初灵不再勉强他，心下却想着不能让初清一直留在这里。他当下如此选择，是一种逃避。而且他们也不会一直都在这里的，迟早会离开。
“对了，”初清忽然问，“你们约在了何时？在哪里相见？”
“啊？”初灵一愣，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们好像没有约具体的时辰……”
经初清的这一提醒，初灵才恍然想起，昨日尚未约定相见的时辰，只是说好了再相见。这可如何是好？
初清看得初灵一副凝眉思索的样子，不禁笑了一下，道：“姐姐这般粗心，我倒真有些放心不下了。”
“是我大意了，你还取笑于我。”初灵佯装生气。
“小弟错了。”初清哄道。
他见初灵还在后悔，又道：“姐姐还不去吗？”
“去哪儿？”
初清无奈地摇摇头，道：“当然是赴约了。”
“对。我可不能言而无信。”说罢，初灵遁身。
出了日月湖之后，初灵只觉夏日炎炎，连风中也带着几分热气，实在是燥热无比。
日月湖虽有四季，却不似人间这般分明，只不过是风景不同。
她忽然庆幸没有坚持让初清跟着自己出来，不然这般天气他定然是遭受不住的。
行至白水镇，街上行人不及昨日，但也是热闹的。初灵来到昨日见到顾陌的河边，河边虽有柳树垂条，却也难掩燥热。
初灵在那儿等着，过了一会儿，她觉得燥热，左右望了望，见有人坐在岸边将脚伸入水里，便也学着她们，在河边坐了下来，脱下鞋将脚放入水里，顿时觉得一阵清凉，
时有风吹拂，水面波光粼粼，杨柳摆动。
“是初灵姑娘吗？”
身后忽传来一声清朗的声音。
初灵随即回头一看，只见是顾陌站在岸上，一身白衫，温润如玉且有几分淡漠的姿态，发髻高盘于脑后，以白色丝巾束之，额前还有几丝碎发。
“是我。”初灵道。
她站起来，提鞋走到他面前。风又起，柳条摇摇曳曳，河面微碧波荡漾。初灵见顾陌的发带随风飘动，竟有几分飘逸出尘之感，不由得看得有些呆了。
“你真好看！”初灵嫣然道。
“什么？”顾陌微微有些出神。他方才见初灵向自己走来，如瀑长发随意披散，并无发饰，一袭淡蓝色衣裙，光着脚丫，眉眼俱笑。
当真是一尘不染，如莲花，不妖不媚，却难掩俏丽。
“我说你长得真好看！”初灵又说了一遍，没有丝毫掩饰。
顾陌回过神来，以为她也是以貌取人不免有些看轻，但当他凝视着她的双眸的时候，却又发觉自己错了。
初灵的眼神里，只是单纯的赞叹，并不是假装出来的，也没有其它的心思。比如，讨好、讽刺或是献媚。
他收回目光，轻轻地笑了一下，笑自己多心。
“初灵姑娘等了很久吧？”他问。
初灵想了想，道：“是有些久了。”她因为不确定顾陌时候会来，担心他早来或晚来时，不见自己在这里，会以为自己不守诺言，所以便一直在这里等着。
顾陌对于初灵的直接有些差异，尴尬地笑了笑。他觉得，初灵实在是个有趣的人。
“实在是抱歉。”顾陌带着歉意说。
他本以为初灵会生气，毕竟等人是一件煎熬的事情。
但初灵不但没有，反而也道起歉来。
初灵道：“你来了就好，这证明我没有食言。昨日忘了与你约好时辰，我还担心你不会来呢。”顾陌笑了笑，道：“来了就好。”
其实他的确像初灵说的那样想过。昨晚上回去以后，他始终以为初灵是在戏弄他，这一切怎么看来都像是一个恶作剧。
他本来已然决定不来，但他还是鬼使神差的来了。来的时候，顾陌看见初灵坐在岸边。一人，一河，一树；风动，水动，树动，人如在画中。
而现在，他又听得初灵这般说辞，自责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起来，错也在我。是我没有……”
初灵笑着摇摇头，抢先道：“既已相见，便不再多提了。”
“姑娘洒脱。”顾陌叹道。
初灵笑笑，穿好了鞋后拍拍手，又看着顾陌，认真道：“我今日是来允诺的，你且说说你心之所求？”
顾陌看着她，幽幽道：“只怕你也是做不到的。”
初灵看着他，道：“公子莫要小瞧了人。”
“我想……”顾陌蓦然迟疑了一下，道，“我还未想清楚，不如改日再告诉初灵姑娘吧。”
“改日？”初灵诧异。她心想着凡人真是麻烦，一个愿望也要想那么久，明明昨日才许过的。
“怎么了？”顾陌见她犹疑，问道，“不方便吗？”
“哦，没什么。”初灵嘟了嘟嘴，苦恼地道，“我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你若是改日的话与我也是不太方便的。”
“初灵姑娘在这里没有家人、亲戚或是朋友吗？”
“家人朋友吗？”初灵挠了挠头，道，“说起来，我也算有一个朋友，不过他已经走了。至于亲人嘛，只有我与弟弟相依为命。”
“抱歉。”顾陌道，“那你为何会来此?”
“这个……”初灵嗫嗫嚅嚅。她总不能说，是因为好奇贪玩才来到这里的。
见初灵犹疑，顾陌不免觉得奇怪。但他还是说道：“姑娘既不方便说，顾某亦不勉强。允诺一说，也可……”
“初灵既然说了，定要做到！”初灵打断他的话，“顾公子难道以为，我会害你不成？”
“怎会!”顾陌道，“我不过是觉得，与姑娘素不相识。”
“你我已是第二次见面，怎算不相识呢？”初灵叹了一口气，态度坚决道，“顾公子不必有负担。”
初灵觉得如此小事却要如此来去往复，实在是有些麻烦。她在想是不是有一个可以不用他这般折腾，就能解决的方法。她想过用法术来探听顾陌心事，却又觉得不够正大光明，还会徒惹麻烦。
她想了一想，对顾陌说道：“不如这样，我跟在你身边，你若想起了便立即告诉我，我帮你实现。如何？”
“跟着我？”顾陌诧异，“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啊，很难理解吗？”
看着初灵一脸天真，顾陌笑道：“初灵姑娘，你就不担心我的为人吗？不担心我是一个坏人吗？”
“你当然是好人啦！”初灵不假思索地道。
“你就这么确定吗？”
“当然！”
顾陌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怪异，不过才见过两次面而已，她看起来很相信自己的模样。他凝视着初灵，实在想不出她的目的，面露难色。
许是聊得久了，初灵有些口渴，又问道：“顾公子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不远，家中只有祖母。”顾陌疑惑道，“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这天气太过炎热，公子总该请我到家中喝杯茶吧？”
“是我疏忽了，这边请。”顾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
初灵点头朝顾陌所指的方向而去。顾陌随即跟上。
初灵心有所想，若无其事的看了看身旁的顾陌，见顾陌也正看着自己。
两人便相视一笑，这笑容却都有几分狡黠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