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由白转黑,又由黑转白。
继续活着,还是干脆死去?当斯塔意识到自己还有意识的时候,这是涌现在他大脑里的第一个问题。不知道,也许就这样待着吧,想到这儿斯塔闭上了他异常干涩的眼睛。
随着时间的流逝,斯塔的意识再一次的开始逝去,他不再感觉到绝望,悲伤,忧惧,怨恨,安宁,一种难得的令他放松的安宁在他的身体内平静地铺展开来。他感到非常舒服,他想要永远保持这种状态,永远永远。
意识走了之后,感觉也开始一点点地离开斯塔了。斯塔开始落入黑暗中,无穷无尽的大黑暗。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与这世界的所有联结,与这世界的所有感觉。
突然有软软的热热的一坨什么压在了斯塔的脸上,堵住了他的鼻子和嘴。虽说他就快要死了,可是毕竟还没有死,所以口鼻都被堵住,搞到他没法呼吸,这样的事,只要是活人就没法不反应。终于憋得受不了,斯塔猛地从地上坐起身来,那坨软热的东西从他脸上掉到了他的肚子上。斯塔双臂撑着地,大口喘着气,去瞧自己的肚子。看到一只鼻子烂了一块的小猫四脚朝天地躺在自己的肚子上正盯着自己,目不转睛地。
极长的一段时间,斯塔没动就这么盯着小猫。小猫也没动,保持着那个四脚朝天的姿势也盯着斯塔。
“你愿意陪着我么?”斯塔这么说的时候,他的眼泪从他干涩的双眸中淌出来,打在小猫的脸上,打得它一眨眼一眨眼的。“你是属于我的吧?”这样说着,斯塔把小猫从自己的肚子上抱起来,放到脸上轻轻摩挲。“你爱我吗?”这样问。
呼噜噜,小猫发出一种似乎在表达它很惬意的声音。
“活着吧,至少还有你!”斯塔把小猫放在自己的心口,把头窝下去,也尽量贴近自己的心口,他感受着小猫柔暖的温度,也感受着自己作为一个活人的有力的心跳。那一刻的斯塔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同时强烈的悲伤也再次向他袭来。奔涌的泪水如涓涓细流,淌过斯塔的睫毛,再淌过小猫的背,滴洒在草叶间。
斯塔和小猫待在树林中直到再一次的天亮起来。斯塔将自己的衣服揣进裤子里,将小猫塞进自己衣服里,从地上站起身,脚蹬实树根,手抓紧树干,一步步向山崖上攀去。密密的树木就象天然的梯子,最终斯塔顺着它攀回到了崖顶。晨光普照的墓园,鸟儿们在墓碑上唱着歌,彩色的蝴蝶在墓碑间翩翩起舞,大树小草的气息让这早晨的墓园散发着芬芳。
感受着这一切,斯塔有一种重生的感觉,他的泪水再一次止不住地流下来,因为这晨光中的墓园虽然看起来是美好的,可是因为没有活的人存在,便又显得分外的凄凉。
斯塔的泪水吧嗒吧嗒滴在小猫的脸上,小猫又开始不停地眨眼睛。哭着哭着,斯塔发现小猫的嘴巴原来并没有烂,而只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杂色的毛而已。斯塔停止了哭泣,他望着小猫那身脏兮兮的毛一会儿,突然将它高举向天空,迎着初升的太阳与霞光。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虽然这世界上那些不负责任的人糟贱了我们的过去,但我们要负责任的让自己活得好,绝不糟贱我们的未来!”斯塔这样坚定地说。
在斯塔掉下山崖的这两天,多投在吴所谓的指导下,一直在几头奔忙着。因为吴所谓告诉他,先生说,尤林佳的魂魄可能在阳间停留的三个地点,依次是墓园、至亲、密友。为了找到尤林佳,多投便每天巡回于墓园、尤林佳生前的家、尤林佳生前最亲密朋友的家。而同时他还要寻找在墓园跑不见人影了的斯塔,所以凡斯塔可能到的地方,多投也一个没落地每天通通巡回一遍。这二天可把多投累惨了,除了四下里寻人,他还得照顾吴所谓的生活,给她做饭。
此刻,多投抱着刚喂饱了的吴所谓再次匆匆往尤林佳生前的家赶来。
“先生说,嗝!如果过了头七还找不着,那么就渺了!”吴所谓搂着多投的脖子,朝他的脸上边打着饱嗝边说。
“已经三天啦!唉,也不知道斯塔跑去哪里了?”多投皱着眉说。
“那个死家伙,让他去死好啦!”吴所谓把脸贴上多投的脸说。“你就不要管他!随便他去死!”
“他可是你哥!”多投说。
“哼,我爸我妈我哥,还不都是那个德性!他们可不是电视里演的那种爸爸妈妈和哥!”
“你们一家真是,”多投想了想还是打住了。
“奇葩!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吴所谓说,接着又反问。“可你觉得这世上是正常人多,还是奇葩多呢?”
“咦,它也来啦!”多投眺望着前方说。
吴所谓扭脸去看,看到远处尤途家的围墙下,立着蓝美,也就是丰纹。
“它是来找它女儿的吗?”多投自语说。
“呵呵!它要是真那么担心它女儿,那天在墓园,它就不会走了!”吴所谓。
“是啊!那天它不也是去找尤林佳的吗,为什么突然就走了呢?”多投。
“尤林佳是它女儿吗?最多也就算是它肉身的女儿罢了!我听说许多女鬼都会用生孩子来栓住一个肉身,那被生出来的孩子也不过是那鬼的工具罢了!”吴所谓。
“什么意思?你哪儿听说的这些话?”多投。
“我爸妈都是鬼客栈嘛,来来往往的鬼那么多,它们聊天又不避讳我,我听过的东西可多了!而且我是鬼娃,时不常地给鬼和人之间作翻译,人与鬼之间的事儿,我也听得多了去了!”
“哇,你真是厉害呀!”
“你才知道!哼,我是真人不露相!你可不要小瞧我!”吴所谓。
“你说它用生孩子拴住一个肉身是什么意思呀?”多投。
“哦,这个呀,说来可是话长!你还是先进院子看看,尤林佳有没有回它生前的家来吧?”吴所谓。
“好,那你在这儿等我哦,我一会儿就出来!”多投放下吴所谓,几步窜上靠院墙最近的一棵大树,再纵身一跃,没入院墙中去不见了。
吴所谓一个人待着无聊,便朝蓝美走过去:“你干嘛不进去?这儿不是你家吗?”朝靠着院墙呆立着的蓝美说。
蓝美扭头看了看吴所谓,便把头又转了回去,继续依靠着墙,望着眼前的马路发呆。
眼前的马路非常热闹,坑洼不平的地面上,各种车辆川流不息,颠簸摇晃着象在跳舞,一个运气不好,机动车便会爆胎,自行车便会翻跌入坑洼里,摔得骑车人一身泥土。政府派出的修补路面的工程队,这里围起一块,那里围起一块,看起来是在奋力修补着路面,但这样使原本就不好走的马路更加难行,导致一些车辆因为看不见前方的路,或是太挤而发生擦撞事故。等交警赶来处理事故,路便更堵更难行了。
丰纹呆望着这热闹的马路,回忆着自己所还能记得的当初。当初自己作为一只贱鬼,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够脱离贱鬼籍。全力以赴地奔着这个目标去,并没有多想,一门心思地朝着这个目标去,结果也就成了。后来呢,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奢侈的目标了,只是想守住这个家,安稳地过日子,可为什么却搞到现在这样的结局呢?它不明白,它不明白,自己的老公为什么会变?为什么不愿意与自己一起安稳地过下去?它原本生佳儿,也是为了让自己的肉身能够维持的久一点。可现在,它想不到它的老公为了摆脱自己,竟然不惜牺牲自己亲生的女儿。它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自己只不过是想过普通平常的阳间的日子罢了。除了图个安稳,自己并没有任何奢望啊,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呢?到底哪里出了错,它始终想不明白。它的头很痛,它感到极度的痛苦。
“如果一个人辜负了你,你会杀死他吗?”蓝美突然开口问,也不知道她在问谁。
“你要杀死谁?”已经学着蓝美的样子依靠墙站着的吴所谓接过话头来。
“我要杀死院子里那个男人!”蓝美顺着吴所谓的问话说下去。
“什么是辜负?”吴所谓继续着自己的思路。
“就是背叛,是许多亏欠!”蓝美。
“背叛我的人可太多了!杀得过来吗?再说就算都杀了也找补不回来他们对我的亏欠呀!”吴所谓顺着蓝美的话说下去。
“背叛你的人很多吗?”蓝美问。
“应该说没有没有背叛过我的人吧,在我认识的人里面!我现在只是在想,自己能有什么方法,让他们不再背叛我!”
“你想出什么方法了吗?”蓝美。
“没有!还没有!但我继续想呗!总能想出来的吧?不,必须得想出来!”吴所谓。
“我是不是应该杀掉他呢,你说?”蓝美又问,这次的确是向吴所谓询问。
“嗯,这个吗?你觉得杀掉他比较好玩呢,还是不杀他比较好玩呢?”吴所谓反问完这句,发现脚下跑来了一只猫。“咦,小猫咪!”
“喵!喵……”那猫将两只前爪都放到蓝美的红色高跟鞋面上,对着她不停地叫,仿佛在求抱抱。
“它好象很想让你抱它唉?”吴所谓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俯身瞧着猫咪说。
蓝美只是盯着猫,不说话也不动。
“唉,你这小家伙,你怎么跑得这么快呀!刚才还要死不活的呢?”这时,斯塔跑过来,一把抱起了小猫。
蓝美默默收回了脚,转身,急步向远处走去了,这一连串的动作做的非常利索。
“喵!喵!……”小喵竭力想挣脱斯塔的怀抱,并向着蓝美远去的方向不停地叫着。
“你这家伙干嘛?人家都不理你!你干嘛还对着她叫?”斯塔没好气地说。
“它当然要冲着她叫啦,那是它妈!”吴所谓插口说。
“它妈?谁妈?谁是谁妈?蓝美是这猫的妈?净胡说!”斯塔。
“我才没有胡说呢!”吴所谓冲斯塔翻个大白眼。“你抱的这是猫吗?你抱的这是尤林佳!”
“什么?你说什么?这是尤林佳?”斯塔反应了一下。“你是说,尤林佳的魂魄,现在寄宿在这只猫的身体里?”
“是啊!所以它才要找它妈嘛!”吴所谓。
“那,它妈应该知道的吧,为什么还走掉呢?”斯塔感到糊涂。
“不想要它了呗!就象当初你们不想要我一样!”吴所谓忿忿不平地说。
“唉,别胡说啊!他们不想要你,跟我没关系,我又不是你爸妈!”斯塔。
“那你现在想要我吗,哥,我的亲哥!”吴所谓加重语气在哥这个字上。
“哼,你为什么要粘着我?我们只不过是同母异父的关系!”斯塔。
“嗯,我想你请我吃肉夹馍啦,我现在饿啦!”吴所谓。
“你饿你饿呗,关我屁事!”斯塔转身便走。
“你干嘛,你想甩掉我啊!你可答应每次见我都请我吃饭的哦!”吴所谓跟上他。
“请你吃饭,可以!你先追上我再说!”说罢,斯塔撒腿就跑。
吴所谓赶紧追撵,可她那小短腿儿,哪里追得上。没跑几步就累得不行,只好停下来,眺着哥哥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可奈何。原以为就这样算了。不想斯塔见无所谓停了下来,他也停了下来。
“怎么不追啦?不想我请你吃饭了吗?”斯塔竟然还向着吴所谓走来。
吴所谓见哥哥向自己走回来,便赶紧拔腿又追。斯塔见她追过来了,便停下,慢慢向后倒退着走,也不回身,也不走快。吴所谓看到了希望,虽然感到累但不敢停下来,继续向哥哥跑去。近了近了,就要跑到哥哥身边抓住哥哥了。这时,斯塔突然转身急跑几步,又把自己与吴所谓的距离拉开来。
“唉呀!你耍赖!”眼见近在咫尺的哥哥又跑远了,吴所谓急得向哥哥大喊。
“我没有耍赖呀!你继续追嘛!加快速度!别偷懒!”斯塔再次回转过身来,面对着吴所谓倒退着慢慢走。
“不行!我真的跑不动啦!”吴所谓边吃力地跑着边朝哥哥喊。
“那就怪不得我喽,拜拜!”斯塔朝吴所谓夸张地挥手。
“哥,别丢下我!”吴所谓朝哥哥喊。
“呵呵!”斯塔笑笑说,“那你快点儿跑嘛!”
“可是我真的跑不动了,我好累啊!”吴所谓说着,腿一软跌倒在地上。“哥!”她趴在地上朝哥哥喊。
“拜拜!”斯塔朝她挥挥手,转身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你这个臭环蛋,你骗我!”吴所谓趴在地上哭起来。
“你活该!谁让你要相信人说的鬼话!”斯塔转过身来笑着对吴所谓说完,转过身去,继续走自己的路了。他将小猫抱紧在自己的怀里,内心感到无比的孤独与无奈,泪水溢满他的眼眶。“不,斯塔,从今天起你不可以再哭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再与你无关!这世上唯一与你有关的只有钱,钱而已!”这样想着,斯塔吸了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