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日子到了。
林妙可考的大学也是长京大学,从广南到长京有两天三夜的车程。
为了安全起见,林爸爸给他们安排了一步到位的二人间软卧,加上王鸷也有过好几次的经验林爸爸和王妈妈倒是挺放心的。
林妙可心比较大,没有一般女生那样特别的扭捏和不舍。这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迫不及待的要出去飞翔,那双翅膀扑腾扑腾的,早就在向往未来的大学生活。
“就一点点东西,随便放一下,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一样……”
她在吐槽林爸爸,林爸爸一身严苛的黑色名牌西装,打扮得体气质超然,国字大脸,一看就是知道是个很有威严的领导。
此时手下有小弟无数的林爸爸卑微地蹲在宝贝女儿脚下,一点一点帮她收拾东西。
林妙可的东西也不多,一个超大的行李箱加一个大书包,大多数东西在学校就能搞定此时就不用搞得那么麻烦,而且在家里早就整理了个三四遍。
“哎呀行啦行啦~我又不是小孩子叻。”林妙可不耐烦。
林爸爸憨憨笑着,眼神有点飘忽,有点无神又有点释然,这样无助的心情只有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才有。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不停的拉着林妙可的小手,一遍一遍的擦她的手心,看起来身子有点苍老。
两鬓有些斑白。
“阿鸷,好好照顾妙妙……你也真是的,没事报那么远干嘛。”
“我想看雪啊!”林妙可一脸神往,自从王鸷去长京拍了雪景她就有这样的憧憬了,而且南方的孩子一般对“北上”总有不可割舍的念头。
林爸爸对林妙可的事干扰极少,在他心里林妙可只要开开心心长大幸幸福福一生就行。林妙可报长京的时候他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让她去走自己的路,剩下的就由他来搞定。
王鸷的东西更是少,就一个书包。就老妈拎的东西比谁的都多,大包小包塑料袋里全是自己做的食材。
“饿了在车上吃,不要吃什么泡面之类的,还有车上的供应餐也不要乱吃,不要下车,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知道了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林妙可指了指自己的零食袋,表示自己根本用不上吃其他的。
“这里面还有些热好的鸡蛋和排骨,今天就吃了免得过夜吃不了……”林妈妈一袋一袋的数着。
她每说完一袋王鸷就拎起一袋,到后面两只手都快提满了。
“我觉得……”王鸷苦笑,“你两老还是自己留一点吃吧。”
“不用不用,在家可以自己做………唉……你看看你这个衣服,多大一个人了,好好打扮一下都不会。”
林妈妈说着去摸王鸷的领口。
“在那边好好的,照顾好妹妹,听到没有,找个女朋友争取带回家。”
“找个没问题!”王鸷举起大拇指表示自己有信心。
林妙可一撇嘴,“切~,他能管好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都带吃的了,妙妙我们去买点喝的。”林爸爸拉着林妙可就走,母子父子都需要一点点私人空间。
看着老妈给自己整理领角,从脖子到衣袖再到衣角,乱糟糟大拖箱打开,里面的衣服一件件叠好,连内裤和袜子都没有放过。
王鸷看得又尴尬又感动,然后她又蹲着帮他拉平裤脚,重新系好歪在一边的鞋带。
今天老妈没怎么打扮,就扎了一个马尾,记忆中乌黑的长发此时花白花白的印在王鸷眼里,他僵着身体动弹不得。
他挠挠头,鼻子有点酸,他想说点什么。
“好啦,完美。”林妈妈整理好一切站起来上下打量自己即将远行的大儿子。
王鸷盯着她看,真的好久没这样自己看自己的老妈子,印象中的妈妈一直是个温婉可人的青年女人,是镇上最靓的妞。
小时两人蜗居他还挺恨自己老妈的,成天把他锁在家里面,周子润找他玩的时候只能隔着监牢一样大门从门缝里手碰手。后来大一些他就学会爬墙跳楼,从二楼就敢直接往一楼蹦,每次老妈去上班他就跑出去潇洒,去游戏厅打游戏,那时候住的小楼,还好没出事。
还经常因为不听话不睡觉被打。
后来王鸷长大了,打不过儿子了,老妈发火的次数越来越少,沉默的时候越来越多。
“放心吧,妈。”他说。
“好好念书。”
“……好。”
火车鸣笛了。嘟——
王鸷倏然一惊,分别的时刻终究是要到来。
老妈也听到这个声音,亮亮的眼睛愣愣的看着这个大男孩,看得出他有那么多话想说,而自己又有多么想听他说说自己的事情,一个人这样闷闷的活着,不累嘛?
有其母必有其子,有其父也必有其子,王鸷把他们两个最操蛋的地方都继承下来了。
王鸷对她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告别,那笑容多假啊!其实老妈多想听他多说几句话,听他一直一直说个不停,哪怕是像个男子汉一样仅仅给一个拥抱。
可惜他没有满足这个母亲的不舍,不能满足她的各种纠结,让她痛痛快快难过也好高兴也好,甚至不能给出一个结局。
当女人纠结情绪的时候,男人总会在关键地方给她一刀,当做潇洒,以前那人如此,现在这人也如此。
她习惯了。
“阿鸷,你看到了吧。”她耸耸右肩,示意看后背,她背了一天谁也不让碰。
“嗯。”王鸷点头,他看向老妈背后的一个黑色大包,那个形状他再熟悉不过,里面的设备一应俱全。
老妈卸下来挂在王鸷手上,摸摸儿子的头,缓慢温柔又深情,眼睛里是两粒含着碎光的黑色钻石。
“我之所以反对你打游戏,是因为你爸以前也玩这个。”
王鸷一愣,老妈从来不和他说这个事情的,这个老爸,自然不是林爸爸。
他默然,点头。
“我……不玩了。“
”再也不玩了。”
……我没有玩,我真的没有玩,我是在拼命,可老天爷不给机会啊……
他以前从来不说玩这个字的。
在很大一部分人心中他们这种职业和玩游戏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你想知道如何去伤害一个职业选手的话,只要嘲笑他是个玩游戏的就可以了;如果你想知道如何去伤害一个梦想着打职业的人,也只要嘲笑他是个玩游戏的就可以了。
”玩”字在电竞圈其实是一个禁忌,就像有很多人不懂当初“呵呵”的意义一样。
所谓的泛娱乐文化把很多原本用来表达愤怒和悲伤的东西湮灭掉了,人们只能把那些东西藏在心里,假装快乐。
“傻儿子。”老妈用手掐掐儿子的大脸。
“我之所以支持你打职业,是因为男人都这样。”
“而且谁让我是你妈呢。”
“妈……”
王鸷的声音有点哽咽。
“比赛的时候我们一家人总看,妙妙可兴奋了我们总在电视里面找你,妙妙说你是在全世界最厉害的俱乐部工作我可骄傲了你知道吗?全世界最厉害的地方啊……但是我看见你坐在角落发呆我就想我崽那么骄傲,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连话都不讲了?你为什么连大声说话都不会了?”
王鸷攥紧拳头。
他没敢出声,老妈明显在酝酿感情,眼瞅着眼泪滚滚就要跑出来,他大气都没敢喘。
老妈神色一振:
“退下来没关系,什么原因我就不问了,但是树挪死人挪活,妙妙说了,那个大学生联赛经常有人被俱乐部招进去,你去拿个冠军给他们瞧瞧,再杀回去!坚强点,听到没有?好,来抱一个。”
“好……”抱一个。
老妈抱着儿子在他耳边说:
“你以前可是一只可以翻天覆地的小猴子,人人都说我家里有个齐天大圣,不准被任何东西打垮了,知道吗?”
“人活着一定要争一口气,咱不和谁争,就跟老天爷争!老天爷不让咱活,咱就死皮赖脸的活着!别人说你不行,你就做给所有人看!你看老天爷对你妈那么狠心,还不是抗过来了?”
“不要认命,千万不要认命!打职业如果是你梦想的全部,只要你敢拿命去搏,谁也没法怪你知道吗?振作起来,一定振作起来听到没有?”
“听到了。”
“妈——哥——”
远远的有人喊。
林爸爸已经送林妙可上车了,林妙可一直在车上招手,王鸷见状默默拎起包走进安全通道,再回头给老妈笑着摆摆手,也对老爸摆摆手,脸上风轻云淡。
老妈抿着嘴也给他摆手,另一只手擦着眼泪,老爸用力的挽住她的肩膀,王鸷看到她突然举着喇叭手势,好似用尽了全力在说话。
她用力说话的动作里除了勇敢就是勇敢。
“阿鸷,阿鸷!”周围人奇怪的看着她。
“你说什么?!”王鸷大喊,老妈的声音被埋没了,她的声音本来就不大。
王鸷急了,直觉告诉他必须听到这几句话。
王鸷用力的伸着脑袋,人流一下一下的撞在他身上,他气得想一刀又一刀把这人流劈开,把命运斩出一条康庄大道来,可是他手上没有刀,只有沉重的负累和反复的伤病,他退了又退,又奋力向前,脸上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
“妈!你再说一次!”
“妈!你说啊!!”
“妈!!!”
老妈抽着鼻子,大喊道:“杀回去啊!杀回去啊!”
这下他听明白了。
“我知道啦——”他大声喊出来,眼角已经湿了。
他一边被人流簇拥着向前一边回头大喊,他扒开一个又一个人,神情焦急的尽力去看老妈的眼睛,却被越推越远,声音也越来越急躁。
“咱家没有孬种!!我还会找一个漂亮的小姐姐……说不定还是个日本妞……长得漂亮又可爱……除了喜欢我她什么也不会——!”
“那你加油啊!!!”
“妈……”王鸷努力的伸着头,拌了一下,瞬间淹没在人海里面。
都看不见了。
周围的人冷漠地看着这个男孩,他猛抽了几下鼻子,高高抬起头拉着皮箱走远。
火车上,景物走过,人流、房屋、山水、海河,一直坐着不说话的林妙可突然“哇”一声泪崩。
她贴脸在窗口上,双手一直拍一直拍,望着远去的火车站一直喊,泪流满面。
“爸!!!妈!!!”
她实在看不到火车站了,坐下来紧紧抓着王鸷的手臂。
王鸷一脸的麻木,任由林妙可在手上抓出一道道血痕,她一边急一边哭。
“哥!哥!”
“我们回家!回家好不好!”
“好好好。”王鸷赶紧把她揽在怀里。
“我从来没有离我爸那么远过……从来没有……”
王鸷没见过老妈哭,却总想起她独自一个人在屋子里崩溃默然流泪的画面。人还小的时候总喜欢哭,但心里都是充满阳光的,可是随着年纪的增大,脸上的悲伤越来越少,内心却却常常泪如雨下。
王鸷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眼睛里渐渐有了光,变得像头饥渴的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