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鹂从未想过,自己的生命会在这天正午结束。太阳焦黄的晒着,校园里的槐树柳树绿滴滴流成一片。蝉嘶叫着永远斗志盎然的号角。主教学门口的大池塘,热的起了波皱,腻虫在上头跳飞着,怕烫似的。青鹂仰面躺在被晒的温热的灰瓷砖上,她的喉管被长而深的捅开,殷红的鲜血跟滚沸的汤一般汩汩而出。她已经没有力气哪怕动一下眼睛,只能直直的看着那片亮的发烫的蓝天。狭窄的走廊上,浅绿色和白色涂抹成的楼道墙喷溅着半人高的血迹,跟炸开的烟花一样。她的左手捂着肚子,那是第一刀扎进去的地方,第二刀在哪儿呢?她想要攥住那袭过来的银色刀刃,右手掌被切开,刀扎进了她的肚脐。第三刀,小腹血流如注。她瘫倒在地上。脑袋抵着着屋门。她缓慢地抬起右手,无力地推了推。接着,第四刀。刀从右侧扎进来,向左一拉。稠腻的鲜血瀑布一样,洇透她的马尾辫,覆盖她微张的嘴。她一下一下抽搐着。每抽一下,血就汩出个泡。在她头顶背后,是她租的公寓309号。她奋力举起的右手仍然摸着灰白色的防盗门,留下血色的指痕。
这是一桩老楼,以前是冶金院的宿舍楼,有长长的露天走廊。站在楼下,可以看到住客出出进进。楼下搭着蓝色的自行车棚。小区门口有一扇对推的大铁门,常年不关,无论是送奶送报,磨剪子磨刀,还是收破烂的均畅行无阻。大铁门旁是老传达室,那里曾经安着小区唯一的电话。一到傍晚,总会响起此起彼伏的传唤,“501接电话!”“张慧兰,电话!”“许处,许处!长途!”露天走道上于是就探出个头来,有戴眼镜的,有系围裙的,有的还湿着头发,“嗳,来啦。”“就来,就来。”整个楼都洗耳恭听。那当然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冶金院搬走了。艺术学院扩招了,楼里住进了不少学生。一楼被几个考前班租下,在锈迹斑驳的窗格子下,一群孩子画静物石膏。倒也相安无事。
这天是大晌午。天热的空旷,楼上楼下没一个人。青鹂隔壁是一对老夫妻,就着午间新闻吃了饭,正睡午觉。老头被异响吵醒,女孩子的叫声:“你干嘛,报警,救命,哎啊。”他抬起半个身子坐了一会,在电扇的嗡鸣外,是一层砰砰的慌乱奔跑的脚步声,和类似金属的碰撞声。这时,老太太也起了身“这大晌午的外头闹什么呢?”“我去看看吧。”老头踢里踏拉的挪着不利落的腿脚搓到门口,打开门,看见青鹂被血箍死在地上,吓的眼前发昏。大叫:“老黄啊老黄!快!快!”他想出去看,又觉得不该出去,踌躇的手足无措。老太太急匆匆的摇过来,“哎呀妈呀!这怎么啦!快打电话!”一时又不知道是先打110还是120,“你倒是打啊!”“打哪个啊?”老两口正扶着门框磕巴着“这可不得了!”这时,青鹂头后,那扇白灰色的309的防盗门从里面打开了。
“鹂姐!”一个年轻女孩,瘦高身条,穿着白色的棉T,粉红色的裤子。卷卷的棕黄而干的长头发,一双不大但圆的眼睛,黑黑的皮肤,被吓得变了色,整张脸被惊恐提勒着向上,薄薄的嘴唇发着灰紫,攥着手机颤抖着。哭对着电话说:“你们快来呀。杀人,救命啊,她要死了!好多血!”老头挨着门口,朝她喊,中间隔着青鹂血人一样的尸体,“这怎么回事啊!”女孩拿着只是电话哭。青鹂摸抵着门的右手耷拉到了房间里头,那女孩退了几步,直挺挺的站在阴影里。电话里报警中心的接线员不断向她问话,指示她做事。“她没气了。”老头听见女孩轻轻的说。他低头看青鹂,是啊,没气了。多可惜的姑娘,这么年轻。一张白得像纸的脸,更显得血红不见底。正午阳光下,恐怖坐在她身上呲牙狞笑。而那个阴影里的高瘦的哭着的女孩,直勾勾的看,仿佛不敢相信这人已成了尸体,又或是在确认她是否真的死去。救护车来了,警车来了。青鹂裂开的喉颈被白色的纱布层层包裹。装进黄色的尸袋。
当刑警大队大案组的秦风到达现场,青鹂已被抬上了车。法医正在清理检查现场。凶器在,一把刃长18公分的锋利尖刀。“这刀挺特别,刀背特别厚,得有7,8毫米,刃却很薄,特锋利。”于法医把带血的钢刀装进证据袋中。“初步看,跟伤口吻合。”于法医接着说,“从血迹喷射痕迹看,女孩应该是先被捅倒,然后割喉。现场遗留了带血的鞋印。可是因为是120先到场,很多脚印被覆盖了,提取难度很大。但是出血量这么大,凶手身上不可能没痕迹。”秦风早就派属下民警去附近排查,看是否有人目击身上带血的可疑人士。可大队人马口干舌燥的问了一个下午,却几乎没找到目击者。只有一个收破烂的,在小区外第一个路口的大槐树下,正盖着蒲扇眯盹。听到呼呼一阵风,抬眼见一个穿运动鞋,深色上衣和短裤的男人半跑半颠,慌慌张张的过去。他当时还纳闷:这大热的天,弄啥勒,不怕中暑?但收破烂也只能点到此为止。再问下去:“多高身材?”“中等身材。”“胖?瘦?”“不胖不瘦。”“发型?”“从后头没看清。”“穿啥鞋?”“就运动鞋。”“什么样的运动鞋?深色浅色?”“没看清。”
“下手这么狠,不劫财不劫色,大概率情杀或仇杀。我觉得是身边的人。”大案组组长秦风在案情分析会上说,“于医生,说下尸检。”法医接道:“尸检发现,沈青鹂身体共有五处刀伤。三处集中在腰部以下,一刀在左前下腰,第二刀穿肚脐,这两刀都刺破了腹膜,伤到了肠道;另一刀刺中子宫;右手掌有割裂伤,应该是抵抗导致的。致命伤当然是脖颈的那一刀,割断了颈动脉。受害者十秒内就会失去意识,几乎没有生还可能。”秦风看着尸检报告图问:“腰腹部这三刀位置相对集中?”“是,应该是一系列迅速捅刺造成的。参考现场血液痕迹,凶手把受害人捅倒以后,抹了她脖子。”于法医回答,声音渐渐暗下去,这杀人手段实在过于残忍。“王八蛋也太他妈狠了。人都倒了,还要杀。多大仇啊!”年轻探员孟繁华高声说道。是啊,哪怕是干刑警的,看到花儿一样的姑娘那么皮开肉绽的死去也一样难以接受。“咱们就从身边人入手查。那个报警的小姑娘问的怎么样?”“笔录做了。报警女孩叫金妍。跟沈青鹂都是艺术大学设计系学生。沈青鹂大四,高她一届,两人关系很好。去年三月,沈青鹂从学校搬出来租了冶金院宿舍12栋309的一居室。金妍经常来找她玩。金妍从大一就在校外住。先是跟同学合租,去年初开始跟她男友马晓一起住。上个月,金妍和马晓分手后,暂时借住在沈青鹂这里。”“她怎么描述事发经过?”“金妍说,她中午和沈青鹂买了凉皮一起回家。正准备吃,听到有人敲门,沈青鹂猫眼看了一下,让她先吃,自己开门出去了。也就几分钟,金妍听到外面起了争执。她从猫眼看,被沈青鹂的头挡住了。她说当时沈青鹂应该是靠在门上和对方说话。她正想开门,沈青鹂在外头说:不要开门,他有刀,快报警。金妍于是进屋报警。因为害怕,她不敢再去门口看。只能凭声响判断外面的情况。等外面安静了,她壮着胆子看了一眼猫眼,发现沈青鹂倒在门外。”大案组警员肖莉说,“我核实了接警台,接警台13:07分接到报警,报警时长8分23秒。13:16分,第一批民警到达现场。”秦风哒哒的点着笔头问:“我有个疑问,为什么沈青鹂发现对方有刀,不赶紧回屋,反而让金妍不要开门?”“可能是怕伤及无辜。”肖莉回答,“也可能是怕凶手进屋,丧失报警的机会。”“把报警录音给大家放一下。”秦风说。
“您好,这里是110。请问有什么警情?”录音开始了。可以清楚地听到金妍焦急的声音:“这是冶金院小区12号楼309。门外有人。有刀。你们快来!”“门外是男是女?”“男的男的。”“你在屋内么?锁好门。”“我在。可我同学在外面。跟他…(噪音)”随后是一声惊声尖叫。一连串砰砰的敲门声,还有沈青鹂的呼救声。“怎么了?冷静一点,你怎么了?”又一声尖叫。“我同学,我同学,在外面,啊!你们快来!”金妍的声音明显变了调,“同学在外面?被袭击了吗?”“对!对!”一阵噪音。然后是长达四分钟的静寂。报警台一边拨打120一边不断在问:你怎么样了,什么情况,请回话。警察马上就到。直到7:30秒时金妍的抽泣声和哭诉再次响起,以及那一句轻轻的:她没气了。
在座的都听明白了,沈青鹂在门外被袭击时,金妍锁上了门。沈青鹂敲门求救,但门始终没开。面对穷凶极恶的持刀杀人犯,年轻女孩选择自保,放弃搭救受难的同伴。可谁又忍心苛责她呢。大案组的侦查员默默无语。杀人者的残暴超过任何普通人能够应对的程度。莫说是个半大丫头,就换个成年男性,又有谁能保证自己定会挺身而出。“金妍在笔录中说沈青鹂的头遮住了猫眼,她什么也看不到。可报警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说袭击者是男的。”秦风继续哒哒的点着笔。“再去问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