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小罗之死
洺州原是窦建德的第二任都城,民心向夏,听说刘黑闼复仇大军来了,早有百姓翻出城墙,迎接黑军,唐洺州刺史陈君宾吃惊不小,不战而遁。
十二月十四日,刘黑闼在这座夏朝旧都的东南面设坛祭祀上天及夏王,随后浩浩荡荡地率领大军进入洺州。
十五日,******颉利可汗派遣大将宋邪那率突厥骑兵南下与刘黑闼会合,刘黑闼的兵势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一个顶峰。
可是还没有完,二十四日,刘黑闼继续南下,攻克相州(今河南安阳市),唐右武卫将军张士贵在溃败中仗着马高腿长溜得快,走了,相州总管房晃被生擒,刘黑闼早已发誓不再沽名学夏王,所以,很快也将他斩首鸟。
不日,再克黎州(今河南浚县)、卫州(今河南卫辉市),永宁令程名振无力阻击,抱头鼠窜。
程名振,隋唐年间着名的“乳检将军”。以前也是夏王窦建德的手下,621年主动降唐,曾在袭击邺城时,掳掠了一千平民百姓,为了宣扬自己有“好生之德”,他下了一条命令:所有的女子都必须坦胸露乳,然后由他亲自逐一检查她们的乳房,如果能挤得出乳水,这明该女子是个处于哺乳期的母亲,家里尚有嗷嗷待哺的小生命,可以无罪释放,其余包括孕妇、老弱残孺在内的一律格杀勿论……就是这样一位既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人渣、杂碎、杀人狂,令人无语。这日终于天道好还,被刘黑闼打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落荒宵遁。
唐东盐州小吏王才华,斩杀了刺史田华,占领州城,归附刘黑闼。
接着,刘黑闼再下邢州(今河北邢台市)、赵州(今河北赵县)、莘州(今山东莘县),斩杀唐魏州总管潘道毅。
621年的下半年属于刘黑闼,这半年之中,战必胜、攻必取,以风卷残云之势把唐军收拾得干干净净,无一余漏地收复了夏朝的全部领土,创造了一个军事史上的神话。
622年正月,刘黑闼正式称王——汉东王,国号仍然沿用大夏,年号天造,定都洺州,任范愿为左仆射,董康买为兵部尚书,高雅贤为右领军;起用王琮为中书令,刘斌为中书侍郎;窦建德时代的文武百官全部官复原职,司法和行政一概如前,但是作战能力,已非当时可比。
看到刘黑闼威震河北,雄霸天下,李渊不得不气急败坏地祭出了自己的杀手锏——李世民挂帅扫北!
战神一出,风云变色。
在平薛举、灭刘武周、擒窦建德、降王世充一系列战争中,李世民已经功高震主,不但严重地影响到李建成的太子地位,也已经使李渊有了难以驾驭的压力,所以,李渊已有将他雪藏之心了。
李世民也觉察到了父亲的用意,于是,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冲动地奋勇请战,而是一心一意地自己开设的文学馆,馆中有一时无两的画家阎立本画的写真集,褚亮题写像赞语。李世民每天就在馆中和文士名流读书析义、吟诗作赋。
这些名士中“十八学士”最为闻名:杜如晦、房玄龄、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李玄道、蔡允恭、薛元敬、颜相时、苏勖、于志宁、苏世长、薛收、李守素、陆德明、孔颖达、盖文达、许敬宗。李世民和他们谈古论今、在浩如烟海的文学史学中流连忘返,短短半年下来,收获匪浅。
刘黑闼作乱,李渊最初的看法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可是,等到李神通、罗艺和李世积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败下阵后,才倒吸了一口冷气,忙不迭地再度起用李世民。
622年正月初八,李世民为主帅,任李元吉为副帅,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进抵获嘉(今河南获嘉县)。
“等的就是你!”刘黑闼听说这次前来交手的人正是李世民,又紧张又兴奋。厉兵秣马,准备迎接最残酷的战斗,这次再与之战,将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最佳结果是将李世民活擒,一雪前耻,须知李世民在军事生涯中东征西讨能有如此辉煌的战果,绝非侥幸,如今终于可以和他痛痛快快打一场了,为窦大哥报仇的时候到了!
但出于战略上的考虑,刘黑闼还是决定先避敌锋芒,从相州(今河南安阳市)撤回守军,全力据守洺州。
一场巅峰对决一触即发。
李世民这次统军讨伐刘黑闼,大唐名将已大部分跟随出动,不料,尚未开战,开国元勋殷开山竟然在军中病亡。
刀枪未动,先折大将,一丝不祥的之意在唐军中飘荡。
十四日,李世民不顾众人的劝阻,从相州肥乡(今河北肥乡县)向前挺进,在洺水南岸筑下营寨,不断对洺州施加军事压力。
罗艺得讯,带领所部三万兵马从幽州南下,意欲与李世民烽火相应,形成对刘黑闼南北夹击的战略态势。
刘黑闼大怒,为了粉碎罗艺的计划,留下万余兵力给范愿据守洺州,自己亲率主力北上迎击罗艺。大军风雪兼程,不日进抵沙河(今河北沙河市北)。
这是一场行军战,也是一场心理战,为了迫使刘黑闼回军,李世民派遣“乳检将军”程名振带小队人马携数十面战鼓渡过洺水,在距洺州城西二里的河堤上日夜擂击,作出了全面进攻洺州的架势。
夜,战鼓轰鸣,声传千里,犹如万马奔腾,洺州城内,屋瓦震动,撼人心胆。
范愿吓得魂不附体,疑心是李世民主力顷刻间就要攻城,连派快马向刘黑闼求救。
洺州是首都,是命脉根本,刘黑闼只好留下弟弟刘十善和大将张君立率一万人继续向北挺进,阻击已经进驻了鼓城(今河北晋州市)的罗艺,自己率军南返,在邺县东三十里,与李世民对峙。
正月三十日,刘十善和张君立在徐河(今流经河北保定市北的漕河)遭遇上了罗艺,双方大战一场。
其实,仗未开打,胜负已分。
罗艺大军南下,志在与李世民主力会合,士气如虹,势不可挡。
而汉东军先是犹犹豫豫的北上,中途又撤回大部主力,显得信心不足,士气大丧,所以双方交战不久,汉东军便溃败下来,一万军队散失了七、八千,刘十善和张君立在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仓皇而走。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令汉东军感到雪上加霜的是,同在一日,刘黑闼手下的车骑将军、骠骑将军李去惑,李开弼,李潘买等人不知何故,开小号溜回洺水县(今河北曲周县),这几个都是土生土长的洺水县人,人熟地头也熟,在大街小巷,到处散布刘黑闼失败的谣言,聚集了二百多宗族人,发动暴乱,占领县城,派人走小路向李世民投降。
李世民喜出望外,命王君廓率一千五百人大摇大摆地进驻了洺水城。
二月十一日,刘黑闼听说洺水已失,气得七窍生烟,率军气势汹汹直赴现场。
不料,尚未接近洺州,半路突然杀出个秦叔宝。
原来李世民早已料定刘黑闼不甘心丢失洺州,早已命秦叔宝等候多时。
二月春风峭料,秦叔宝早等得不耐烦了,远远见汉东军的旗号,便呼喝着冲杀下来。
刘黑闼猝不及防,仓促应战,双方你来我往,从日中杀到黄昏,看看汉东军略略占上风,王君廓却又从城中杀出,刘黑闼顿时气沮,功亏一篑,退回邺县。
二月下旬,李世民派兵绕过洺州,收复了北面的邢州(今河北邢台市)和赫赫有名的井陉关;罗艺一路南下,顺风顺水地接连攻克定州、栾州(今河北赵县)、廉州(今河北藁城县)、赵州(今河北隆尧县),汉东朝廷尚书刘希道被俘,唐军成功实现了南北大会师。
至此,刘黑闼被围困在洺州的弹丸之地,动弹不得:北面的邢州和井陉关已陷,西面是太行山脉的天然障碍,南面是李世民的大军,只剩下东北面贝州(今河北清河县)、冀州(今河北冀州市)等地,恍若围棋上的一个“活眼”,现在洺州的所有军需后勤补给全靠从这一线输给。
于是,原本洺州下辖的小县城——洺水,突然意义重大起来。
这个平时毫不起眼的小县城,正处在贝州、冀州通往洺州的咽喉要道上,从贝、冀一线运往洺州的粮食,无论是走陆路还是沿洺水走水路,都必须面对这座小小的洺水县城。
而现在,大刀王君廓已经率军扼守在洺水城了。
所以,现在摆在刘黑闼面前的路有两条:一,趁着唐军尚未完全合围,从东面杀出,击溃洺水的守军,退守贝、冀地区,另外开辟新战场;二,强行夺取洺水,重新掌握属于自己的补给线,依靠从洺水上游的的贝、冀地区源源不断发来的后勤补给继续和唐军打消耗战。
显而易见,无论哪一条,攻取洺水,都是刘黑闼无法回避的一道生死门。
而对于李世民来说,自己的主力驻扎在洺水的南岸,洺水城则位于洺水北岸,这个小城就成了唐军夺取洺州的桥头堡,同时也是唐军对洺州完全合围的一个网眼结点。只要占据这个城池,唐军就可以连续不断地以小股兵力对刘黑闼主力进行骚扰和袭击,并诊知它的突围动向,为一网打尽汉东集团打下基础。
因此,双方将会围绕洺水城展开一系列你死我活的拉锯战。
刘黑闼为了打开通向贝州的东面道路,率军到了洺水城东营,连夜加班加点掘壕竖栅,防止王君廓逃走。然后准备全力攻城。
洺水城四面环水,水宽五十余步,深三四丈,为了攻城,刘黑闼在城的东北面填木运土,修浮桥、挖甬道,兼以撞车攻城。
小小一座洺水城,志在必得。
李世民大为着急,领兵三次增援,都被外围的汉东军顽强阻击而不能前进,战斗空前惨烈,双方兵卒伤死无数,护城河上塞满了尸首,臭不可闻。
按照这种事态发展下去,洺水城危如累卵,城破只在指日之间。
而刘黑闼还在越攻越急,越攻越猛。
李世民担心王君廓难以支撑下去了,按照惯例,急忙召集文臣武将一起就当前形势展开讨论,研究作战方案。
李世积说:“若甬道达城下,城必不守。”
这是兵家常识,也是大实话,现实,往往就那么残酷。
李世民也默认。
行军总管郯勇公罗士信听后却大不以为然,说:“那得看是谁守,大王如果信得过我,请给我二百精兵,愿代王君廓守城。”
罗士信自十四岁从军以来,无论是亲执坚锐冲锋陷阵还是运筹帷幄排兵布阵,几乎是攻必克,战必取。
李世民看着他,半晌,同意了他的请求。
毕竟,洺水在此时的的战略意义上太为重要了。
第二日,李世民登上洺水城西南高的高地上,用旗语指令王君廓即刻突围。
王君廓得令,收拾好全部家当,率部从里面努力突围,罗士信则率亲兵从外面向内猛冲。
这一景象,与钱钟书先生描述的“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去,而城外的人拼命想冲进去”的围城现象不谋而合。
汉东军被他们内外呼应打了个措手不及,口子大开。
结果王君廓溃围而出,而罗士信也得偿以愿入城。
刘黑闼大怒,等甬道修成后,日夜不停地向城猛攻。
罗士信毫无惧色,在十倍敌军围攻之下苦苦守城。
虽已是春二三月时分,却天气恶变,大雪纷飞,越加增加了唐军增援的难度。
结果,唐军数援被阻。
罗士信在洺水城经过长达八天的争夺战后,终于力尽,城陷被擒。
一同被擒的还有李开弼。
李去惑和李潘买则在混乱中逃走了。
二月二十五日刘黑闼入城。
对于李开弼这种“反骨仔”,刘黑闼眉都没皱一下,一挥手:“推出去砍了!”
对于罗士信……
两人曾经同在瓦岗寨中共事,有过并肩作战的一段时光——那是曾经怎样的一段惊艳的时光呀。
后来还一同投到王世充麾下,有过相同的心路历程:先对王世充感恩图报,后来又不约而同地将之视为自己人生中最讨厌的人士之一,弃之而去。
别后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刘黑闼清了清嗓子,说:“我说,那个,小罗,好久不见,以为你到哪儿发财了,原来是跑去给李唐打工了呀?”
罗士信愤然道:“打工怎么啦?好歹我也是凭自己的劳动吃饭,不像你,去做贼!”
“呵呵呵,别这么激动嘛,现在有兵和贼之分吗?”
“有啊,我是兵,你是贼。”
刘黑闼收起了笑容,说:“小罗,你要这么说,那就不够厚道了哈。要说以前,你在张须陀张大帅手下时,你这样骂我,我还能接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大隋一亡,哪来官,哪来贼?要说贼,咱们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