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知道她们都叫自己桑葚。
从记事开始,每天醒了之后,侍女们早就等在门外,进来服侍她穿衣,柔滑的丝绸贴在她身上,侍女们总是忍不住盯着她看出神。
她的一天都在室内度过,隔几天才有机会去院子里跑一跑,那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多大,院子很大,种满了花,她坐在花丛里唱歌,婆婆们坐在她身边拍手应和,恭敬地夸奖她:“姑娘唱的真好听。”
她没有母亲,没有朋友,侍女们有过和她关系非常好的,拉着她的手去抓麻雀,然后就被婆婆们罚打手板,再也不敢亲近她。
“不许出门。”
桑葚很伤心,心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
再大一些,她有了老师,每天教她读书写字,桑葚看着远处开满花朵的树,问老师:“老师,外面的世界也有高高的围墙吗?外面的世界有我的亲人吗?”
老师哑然。
第二天,换了新老师。
好像有人在监视她,她的一举一动那人都知道。
桑葚是不乖的孩子,她每天晚上都偷着想爬到外面,可是每次都被侍女们再抓回去。
她捂着脸大哭大闹,侍女们乱作一团,婆婆们就进来罚她抄书。
桑葚的十八年,是这样度过的。
有一天,那天早上的太阳灰蒙蒙的,桑葚抱着被子睡的很熟,乌黑如瀑的秀发散乱着。
侍女们在外面轻柔地敲门,兴高采烈的:“姑娘,你今日就成年了。”
桑葚被吵醒,揉着眼睛起来,发丝妖娆地垂下脸庞。
她早已长大,肤色胜雪,唇色如樱,睫毛又翘又密,眼瞳是稀有的琥珀色,一举一动伊人风采,珠玉可爱,肃杀端庄,百般风貌全在她一人身上。
“早安。”
吃早饭的时候,桑葚跟婆婆们问好,嘴角还有饭渣,笑得天真烂漫。
“今天成年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出去玩啦?嘿嘿。”桑葚抱着婆婆,眼睛恳切地看着她。
婆婆们闭口不言,侍女们面面相觑。
这一天很普通,晚上桑葚却被安排洗澡,穿着月色的长衫早早上了床。
寂静之后,夜就来了。
她睡不着,突然听到楼梯有脚步声。
“婆婆?”桑葚很疑惑,莫名害怕起来。
门陡然开了,一道高大的身影陌生地出现了。
桑葚一怔,那人关门,慢慢走过来,和侍女还有婆婆不一样。
那人有一双鹰一般的双眼,吊捎着眼,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桑葚心想,真是个好看的男人。
她知道这世上有男人,老师教过,可是她没见过。她闻到熏香的气息。
“你真美。”男人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桑葚微笑,她感觉男人没有危险,她不知道什么叫危险,男人的五官毫无挑剔之处,冷漠孤傲,但是望着她时,眼底全是温柔如水。
“你是谁啊?”桑葚直视他。
下一秒,男人却直接吻了过来。
男人抱住桑葚,又在她耳边呢喃。
“我想你。”
那一夜,桑葚没什么感觉。
那之后,每晚,男人都会来。侍女和婆婆们从不告诉她,他是谁。
桑葚满脑子疑问,终于有一晚,她阻止男人的拥抱,抬腿踹到他胸膛上:“你是谁?”
男人说了那句话,从此缠绕她一生。
“你的夫君。”
“夫君?”桑葚摇头,“夫君是干嘛的?”
男人握住她的脚踝:“你是我的。”
“我不同意。”
桑葚马上就被压得动弹不得。
她厌恶他。
他叫她“桑桑”,桑葚曾想过一晚上不睡,毕竟第二天他就失踪了,她想跟踪他去看看他到底是谁,可是每次都是她先睡着。
“别走了。”桑葚启动欺骗话术,“我想你一直留在这里。”
“很快。”男人抱着桑葚,“我何尝不想和你永生永世在一起。”
桑葚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总之又沉沉睡去。
这一天她醒的很早,天还没亮,男人背对着她穿衣,是绣着金鹤的黑色衣袍,华贵高雅,她禁不住伸手去摸。
男人闻声回头,好像刚才洗过澡,乌发还滴着水珠,伸手摸她的脸:“再睡一会儿。”
桑葚起身,扯住他的衣袖:“我不准你走。”
男人笑了,却是狼一样的笑,让人不觉害怕。
“我每晚都和你在一起,我只是忙。”男人安抚她。
桑葚摇头:“你不尊重我,什么都按你想法来。”
男人出门走了。
桑葚一个人留在榻上,失落地玩手指。她只是玩物吗?
她不想这样。
她根本不是想和男人一起,只是想问清楚而已。
这是深不见底的密宅,高墙掩盖了外面的一切,桑葚从来没出去过。
她想出去。
这天晚上,男人早早地回来了,那时候她还在吃晚餐,男人被伺候脱下外套,踩着木屐走过来,她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天却很明亮。
“吃什么呢?”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过来了。
桑葚用筷子夹起一片鸭肉:“我想知道你叫什么。”
“桑桑,你这么想知道吗?”男人温柔的像家乡,却只是蛊惑而已。
桑葚点头。
侍女们退下,拉好门,男人搂住桑葚:“京参,这是你官人的名字。”
“京参......”
桑葚突然扔下筷子,一股莫名其妙的情感流进心里,这个名字,叩响了她内心的大门,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悲伤、苦痛、别离、折磨,她本能地想要逃离。
桑葚站起来,却被京参抓住衣角,她跌倒,他顺势压下来。
盛在杯子里的米酒洒下来,滴在他的鼻尖,顺势溅到她脸上。
桑葚十八年来没有这么伤心过,心脏好像都要被绞碎了,她想推开京参,桑葚又怕又急,呜呜地哭了起来。
京参停下动作,眼里划过不易察觉的悲伤。
“我爱你,桑桑。”
京参动情地说道,他向来孤高,冷心冷肺,唯独对她能如此轻易地说出这三个字。
桑葚却被心里断断续续的痛苦攥住:“走开。”
京参眼底暗了下来。
那一晚,桑葚缩在被子里哭,京参早早地走了。
之后,京参不是每晚都来,隔三差五,来了就要桑葚,抱着她一毫也不松,桑葚越来越感觉,自己只不过是个玩具。
京参贴在她耳边,低沉地说:“我想让你高兴。”
桑葚拼命摇头,只顾着推开他。京参长着一张阴俊如狼的脸,眼神杀气难散,嘴唇却是温柔的弧度,好像他是这世间最温柔的男人。
然而他一点都不温柔。
——想逃离这枯燥的噩梦。
桑葚有一天终于确定了自己要做什么。
可是她出不去,层层叠叠的监视下,她没办法出去。男人一听她说想出去,就会发话让她死了这条心。
桑葚的逃离愿望越来越磅礴,直到有一天,她失踪了。
偌大的宅院,藏起来很容易。
男人让人发了疯地找,狗洞都看了个遍,一点线索都没有。又派人出去追,一路追到别的州县。桑葚藏在废弃烟囱里熬了好几天,又冷又饿,小脸被熏的黑乎乎的,等到男人骑着马离开宅子,她一路从树上滑下来,越过围墙,掉到外面的山坡底下,一路滚下去。
身上好疼。
桑葚看着四周的桃林,一时恍神。
她只穿着几件薄薄的长衫,身边小河叮叮当当地流去远方,桑葚索性直接跳进小河里向远处游去,黑夜里树林有猫头鹰,翠绿的眼睛,虽然不知道远方有什么等着她,但是终于、终于出来了。
外面的世界。
文朝的皇帝已经七十多岁了,还没有死,又是新年,诸事颇忙,金骑大侍官作为武官,戍守边疆,这家有个嫡子,极为受宠,名叫元禄,这一日正和纨绔子弟们下棋。
“最近叫局,总是一些平常姿色,庸脂俗粉。”元禄落下黑子,叹气,“怎么没有那种风姿美人,至今难见。”
“有的。”朋友甲正在吸旱烟,“江南美人如云,娇媚似花,你是没去过江南的原因。”
“我父亲是金骑中使,祖父是金骑大侍官,历代都是边疆戍卫的,怎么有机会下江南呢?”元禄叹气。
朋友乙叫来小厮:“快,去我府里将那美人图取来,要快。”
“是,少爷。”
小厮出门去了。
元禄斜眼看去:“美人图?”
朋友乙拢拢袖子,笑得狡猾:“乃是江南名妓柳南水的摹本,千金难求。”
朋友丙眯眯眼:“诸君等着吧,要我说,江南的花魁柯道莺,歌喉如莺,舞姿踏燕,当真倾国之姿。”
那小厮带着画飞快地回来了,元禄迫不及待让朋友展开画来看,见一个云鬓月钗,抱着琵琶的美人,让人不觉注目许久。
“......不错,但是总有点俗。”元禄慢慢说。
“天啊!”“这等绝世美人——俗?”“这可是柳南水啊,元禄兄,你是眼盲吗?”
富家子弟们笑成一团。
朋友乙笑说:“我想元禄兄是想要天上的仙女,海里的女妖吧。”
“总之地上跑的是不行。”
“连柳南水都入不了兄弟的眼,啧啧。”
元禄生得一张文人雅士的脸,远山眉,星辰眼,让人一看就觉得是能吟诗作对的,却偏偏是武士之家的儿子。
他和朋友们玩完,朋友散了,元禄一个人在屋里发呆。他想寻一个绝代佳人,却只能在梦中。
吃午饭,仆从们把桌子摆了,父兄、叔叔们都坐好开始吃饭,那一屋是女人们聚在一起。元禄动了几筷,就想喝酒,父兄们张罗让仆人抬上酒来,喝到酒过三巡,元禄请求父亲下桌,独自去门外醒酒。
幸好今日没什么公务,不然大中午喝酒,总归是不好。
元禄觉得无聊,让仆从准备马匹,去外面抓两只鹿玩玩,他和小厮一路出了府,一开口都是酒气,却遣散不了内心的无聊,只想找点乐子。
————
桑葚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只知道遇到两个樵夫,他们背着柴,看她从河里湿漉漉地爬出来,早就被水冲干净的脸边垂着秀发,一抬眼,就让那两个樵夫心里登时小鹿乱撞。
樵夫甲起了歹意,上前握住桑葚的手:“姑娘,衣服湿透了吧,来,去我家换。”樵夫乙只顾着盯桑葚的脸和身体看。
湿透的长衫勾勒出身体曼妙的曲线。
桑葚拼命挣脱,一路小跑,冲进密林里,那樵夫跟着而去,桑葚吓坏了,随手拿了一根长又粗的树枝拦着那樵夫,樵夫邪笑道:“你还专门引我到这林子里,是勾引我吗?”
桑葚向后退,突然一只惊鹿从身边窜了来,把樵夫也吓了一跳,扑上去按住桑葚,一双小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脸:“小美人儿,你今日就从了我吧。”
“滚开。”桑葚一脚踹过去,却被握住小腿,她觉得恶心,拼命大喊,身后的树叶陡然被挤开,一匹枣红马踏了过来,马上是一个米白色外袍、黑裤褶、腰间佩锦带铁剑的俊秀青年。
元禄听到少女的呼救声,带着小厮赶到,那小厮跳下马,把樵夫带到一旁,樵夫一看元禄的衣着不菲,连忙跪倒在地:“老爷饶命,这是我老婆,我跟她闹着玩呢。”
“你老婆?我看你分明是在企图侮辱良家女子。”元禄见那女人浑身湿透,秀发披散滴着水,一副狼狈背影,不免怜香惜玉,下了马,去拍那女人的肩膀:“你不必怕,我会将此人送官,还你一个清白。”
桑葚惊魂未定,转头去看元禄,直把元禄看得定在原地。
只见这少女双眸如星,肌肤像最纯洁的丝绸,睫毛如蝶翼,气质出众,仪态万方,真像话本里的仙子。
桑葚回头见一个芝兰玉树的青年蹲下身凑近自己,顿时想起如狼似虎的京参,吓得跳了起来,提起自己湿透的长衫向后退:“谢、谢谢你。”
元禄看迷了眼,上前握住桑葚的手,把这姑娘上下打量了好几遍,见她眉如黛影斜飞鬓,目似湖水映朝霞,看呆了,定了定神道:“敢问姑娘哪家的闺秀,肯定没有婚嫁吧。”
桑葚收回自己的手:“你要干嘛?”
她说话没轻没重的,小厮看了不高兴:“大胆,这是金骑大侍官府上的二公子,还不行礼?!”这小厮长的高高大大,膀大腰圆,横眉冷对起来,把桑葚震在原地。
“闭嘴,没用的东西,别吓着姑娘。”元禄微微笑着,手指穿过桑葚的长发,“姑娘现在浑身冷水,不如去我府上更衣如何?”
“不要。”
桑葚说完就找了个方向跑了开,把元禄吓得以为美人儿要走了,连忙上马,跟着去了。小厮按着樵夫,冷笑道:“一会儿将你送官,你等着。”
樵夫求饶:“放过我吧,我也是一时昏了头。”
其他小厮担心少爷的安危,都追着去了。
衣衫湿透褴褛的少女在前面像兔子似的奔逃,后面一溜烟膘肥体壮的马匹紧紧跟随,马上全是高壮的男子。为首的华贵青年很快追上了,在前面拦住,桑葚要往后面跑,却被小厮众人拦住,无法再逃,她闻到马匹身上的土腥气,陌生又新奇,瞪大眼睛望向元禄。
“你不是坏人,对吧?”
少女铃铛般的声音近在耳畔。
元禄见那美人一举一动,真的是活人,而不是话本里的虚无美女,当真只顾得上看她。他最喜欢看的就是女人凌乱的模样,再精致的发髻也比不上一瀑黑发,再缭乱的衣裙也不如那一袭纯色长衫,真像是谪仙。
桑葚被小厮抱起,扛到肩上,用力挥着拳头捶打小厮,那群小厮笑道:“少爷,这女人力气还挺大。”把人抬到元禄马上,让元禄从后面把她抱着,青年闻到桑葚身上浓重的烟囱味,醒了醒神,温柔道:“我不会乱碰姑娘,姑娘大可放心。”
桑葚直接被带回了元府大房二屋,元禄人一回来就往自己院子里去了,他只有一房小妾,那小妾坐在自己屋里绣花,自己的婢女跑回来大叫:“小娘子,不好了,少爷带回来个女人——”
这小妾是元禄在青楼里带出来的琴伎,生就一副勾人魂魄的面貌,自问寻常闺秀贵女根本比不上她,就是她以前天天浸染在秦楼楚馆里,那些文人墨客或者官员商贾,哪个不是送她各种名贵宝贝,没事就品茶论诗,赏花弹琴,养就了一身的富贵气派,自觉是女人的楷模。
她当下也不急,只问:“少爷带回来那女人,什么姿态?”
“被少爷抱在怀里,骑在马上,身上的衣服.....”婢女回想,“只是单色衫子,还全都湿透了。”
“少爷还和她戏水玩了?”小妾探身,手扶着门柱,“你进来说话。”
原来那婢女一直跪在门廊下回话,蹲着身子上前,乖巧地说:“姿色看不太清,应是平常庸女。”
小妾展开赭色折扇,挡住自己的小脸,一丝秀发挂在耳边:“谅少爷玩那女人几天也就够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还不是最后都回到我这屋了。”
“那是,谁比得上小娘子您的风采?”婢女恭恭敬敬地拍马屁。
小妾让把门拉上,自己在屋里继续绣花,不多时又弹起琴来,弹了一曲《流水》,突然拉开门,吩咐道:“快伺候我穿鞋,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狐媚子。”
元禄一路骑着枣红马,把桑葚紧抱在怀里,却闻不得她身上刺鼻的烟囱味,下了马,立刻让侍女将人带去洗澡更衣。
桑葚被强行带进内屋,按进洒满花瓣的木桶里,被婆子们粗鲁地挽起长发梳洗,手也被婢女们死死抓着,修剪她本就平滑的指甲。
她搞不清楚状况,却觉得外面的世界好好玩,盯着一个小婢女看,把人家看得脸红脖子粗:“姑娘别盯着人家看了。”
她被洗干净后抹上香膏,擦拭好,再带进点着木笼灯的华丽内室,虽然比京参禁锢她的宅子装潢差了许多,但也算可以——桑葚这么到处好奇地看着,侍女们就开始给她挽结发髻,先穿了肚兜,夹衫,再是印着黑色菱花纹的淡梨色大袖衫,用层层裙子把双腿遮住,将金银珠玉戴了她满头,打扮的让人看得直晃眼。
元禄拜见了父母,叔伯,兄弟,谈了一些公事,让仆人准备五味点心、瓜子花生等等,又让厨房现炒了五个荤菜,三个素菜,一个凉菜,备上新叶茶、小米酒,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桑葚腹中早就叽里咕噜地叫唤,她出来看见这一大桌子菜,高兴地开始吃,这时小妾赶到,远远看见一个打扮艳丽的少女正举着筷子吃饭,走近两步,叫道:“妹妹吃得好不好啊?”
桑葚抬头,小妾坐在她身边,一股丹草香:“妾身名唤玉珠,妹妹呢?”
“我叫......”桑葚忽然想起催快马跑出宅子的京参,“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
小妾“啊”了一声,原来还是个失忆的,真是不寻常。这时候元禄终于回来了,一进院就高兴地快步走,奴婢拉开门,他踏进去,只见两个美人坐在一起看着他。
元禄“啧”了一声:“无知下人,这等美人怎能以庸脂俗粉装扮?”这么说着还是流连观望,不舍得移眼,玉珠气的一扭腰:“二郎,妾身今个儿扭到脚了。”
“怎么不看大夫?”元禄将一碟小菜换了位置,放到桑葚面前,“姑娘,这个菜好吃。”
“还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元禄等了一会儿,又开口。见桑葚夹筷子的动作格外高雅,不免看呆,只觉得她神秘。
“二郎,妹妹可是失忆了呢,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吧?”玉珠挑眉。
桑葚跟着点头。
“这样啊....姑娘的家人呢?”元禄摸着下巴,清雅的眉微微皱起。
“我好像没有家人。”桑葚试探着说。玉珠浅笑:“每个人都有家人的,只怕妹妹的家人走散了吧。”
元禄道:“那姑娘就留在这里,等到姑娘的家人来寻,我自然会护送姑娘回去。”玉珠听他语气这么恭敬,好像跟郡主说话一般,不免觉得奇怪,殊不知元禄真把桑葚当成稀有的人物,就怕把美人惹怒,百花凋零。
桑葚吃完饭,被伺候洗手,然后仆婢们自觉退下,守门小厮在门外偷偷看着桑葚的侧脸。
都说人比人,气死人。玉珠本是青楼有名的乐伎,举动自有风流在。此刻坐在桑葚旁边,就像一朵海棠衬着白牡丹,只能失色,不止元禄这么觉得,就连玉珠自己的婢女都看出了这差距。
可是,玉珠并非寻常女子。她在艳楼里,被几个当官大老爷争抢,好不容易看上元禄,被元禄带回家,好好宠幸了不少回,真的觉得稀有,只怕江南名妓的风姿,她也是差不了的。
可是桑葚这种暗里妖娆,明里纯丽的面目,更胜一筹。元禄自己也是清竹般的贵公子,和桑葚坐在一起,却有点不太相配了。
“玉珠,你回去歇下。”元禄命令着。
桑葚歪头:“谢谢少爷收留我。”
玉珠只得出门,咬着帕子羞愤地看着拉上的屋门,里面一男一女的影子,男人的手已经摸上女子的脸了。
桑葚按住元禄的手:“少爷,我不想做你的妾。也不想做你的妻子。”
她说话这么直白,元禄一阵怔然,有些犹豫的伤感:“怎么,我府上不好吗?”
“我想找到自己的家人,弄清楚我到底是谁。”桑葚感激地说,“谢谢少爷招待我,我日后一定好好报答少爷.....”
她话音刚落,就被元禄按倒在小横椅上,男人身上的熏香近在咫尺,像清立的竹,却又有一股男子的体香,狂野又具有攻击性。
身下的桐木铺着软毯,桑葚挣扎:“少爷,请放开我。”
“姑娘,我心悦你。”元禄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深吸了一口,嘴唇不慎碰到她的脖颈。
“让我做你的家人,好吗?”元禄退开身子,双手握住桑葚的一只手,爱惜地捧着她的手指,刚才被扑倒,桑葚的发髻早就摇摇欲坠,添了一分狼狈的美感,让元禄舍不得放手。
“少爷,给我一些时间好吗?”桑葚只能先想着把人给稳住。
元禄把玩她的手指,只觉得肌肤腻滑,触之如锦,摸了好几把,流连不舍:“今夜我就和姑娘一起睡下,如何?”
桑葚觉得他好不要脸,却看他可怜兮兮的小狗样,不免发笑:“好吧。”
门口小厮换班,换班的小厮直接去了大夫人房里,把偷听到的事全都说了,彼时元禄的嫡妹正坐在大夫人膝下读书,也跟着听了,不免捂住耳朵:“二哥哥好腻人!”
“这二小子,越发的没有架势了,你也是,让你退下你非要坐在这里听,听你二哥哥和别人如何打情骂俏,你就开心了。”大夫人用手指点点女儿的额头,正色吩咐下人,“明天把那姑娘带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
桑葚早已习惯男人睡在身边,很快就睡熟了,元禄却被折磨得不行,他过了半夜还没睡着,披衣小心翼翼地下床,举了一盏小烛,凑近了端详桑葚的睡颜。
一夜过去,元禄没睡多产时间,外屋的丫鬟进来伺候穿衣,洗脸,声音略大,桑葚翻了个身继续睡,元禄还怕给她吵醒,瞪了仆人一眼,移步出门去吃早饭。
元禄有个官职,在散营做厅正,没事看看文件对对人数的闲职,毕竟是大侍官的孙子,有自己的公馆,每天都去那里办公。
他一走,大夫人房里的丫鬟婆子马上出来了,破门而入,把还熟睡的桑葚叫醒,桑葚迷迷糊糊的,隐约间又梦见那个金鹤黑衣的男子,不觉伸出手来,低声道:“你又要走了?”
婆子们用力拍她的脸,直把脸都拍红了,桑葚彻底醒了,一惊,还没见过这种凶猛的架势。“赶紧起床,去见大夫人。”婆子们一拥而上,拉扯桑葚,她疼的哀嚎。
“我这就去见大夫人。”桑葚一向有心眼,嘴上说的十分油滑,随便套了一件素长衫,洗了脸,拿柳刷刷了牙,被推挤着去了大夫人院子。
这院子假山成堆,小河淌水,鸟笼一排排挂在门廊上,花丛间野猫成群,金廊珠门,银梁翠檐,进了许多屋子,穿梭着才到了正屋,正屋更是气派,大夫人抱着猫坐在首座。
“快说见过大夫人。”婆子们狠狠掐桑葚的胳膊,她疼的出声,又被掐了,只好乖乖地说:“见过大夫人。”又学着行了礼。
她学的丫鬟行礼,行的是奴婢礼,看得大夫人心里开朗了一点:“把人带上来,我看看模样。”
桑葚被大丫鬟掐着脸带到大夫人面前,她被欺负了这么些,早就流出几滴眼泪,梨花带雨的,脸颊粉红,大夫人一看就想挑剔,却半天挑不出五官的错处,只是越看越觉得高贵。
“是个不错的。”大夫人冷笑,“会勾我儿的心神,比起那玉珠,倒强了许多。”她手腕的镯子把桑葚的皮肤硌的生疼。
“只是你这样的模样,一副祸国殃民的姿态,在男人身边只会是个褒姒,成不了贤妇,还不如发配了出去,去你该去的地方。”大夫人说完,大丫鬟们都跪下来笑道:“大夫人所言极是。”
桑葚没听懂,却不敢说话,大夫人给大丫鬟吩咐了许多,直接找来身强力壮的婆子,把她抬上轿子,要即刻送到青楼里,桑葚反抗不了,听到自己被安排的归宿,对大夫人起了恨意。
轿子抬到垂花门,正要过去,元禄的长兄元淇却穿着官服踏进门来:“放轿,快放轿。”
原来元禄早就派了小厮和丫鬟盯着桑葚,怕她跑了,结果人家倒是没跑,自己老娘却要把人家送到青楼去。消息一到,把他吓死了,但是公务在身,只好让自己哥哥回来阻止,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人留下。
嫡长子放话,谁敢不从,轿子放下了。婆子们行礼:“大少爷饶恕,都是大夫人的意思。”
“我娘误会了,你们也跟着胡闹。”元淇做到了道官,官服已经是紫袍,和父亲伯伯们一样,腰间是犀角带,意气风发,个子很高,更是看起来英姿勃发。
他去掀轿帘,说了句“姑娘受惊了”,就看见一个佳人穿着淡青墨色的衣衫,头发随便挽了个垂月髻,只插着一根梅花钗,惊魂未定地望着他,不免多看了两眼。
桑葚听到他们说话,意思是自己不用去青楼了,大悲转为大喜,连忙说道:“谢谢公子搭救。”
她又被抬回去,跪在大夫人面前。元淇直接穿着官服走进来,行礼道:“母亲,属实误会了,弟弟只是一时流连,没有娶她的意思,母亲觉得此女来历不明,儿子知道,但是母亲,此女表现尚可,暂且饶恕她的张狂吧。”
一番话把大夫人说的也有点懵,冷笑道:“你弟弟真被这女子迷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