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诚自升任大理寺卿后,每每在朝堂上奏报案情,必会掀起一连串儿的故事。所以,如今只要他在朝会上一出声,众臣的心就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口中的倒霉事儿会落到自己头上。
谁知,他今日一张口,竟先说了这么句不咸不淡的话。
“陛下,微臣与云州太守蒋知光乃国子监昔年同窗,我二人也是同年入仕为官···”
“嗯。”赵泽闷闷的哼了一声,算是表示他早就知晓他俩的关系。
“因着臣与蒋太守的这层关系,臣妹与蒋府千金也是闺中密友,时常往来。前几年,臣偶然间听臣妹提起,蒋太守的胞妹在出嫁后,竟屡屡遭受夫君虐待,甚至还被其失手打死,这···”
赵泽听着薛诚在朝会中如妇人一般闲扯家常,大为不满,厉声打断道:“薛寺卿,这是文德殿的朝会,不是你家内院儿。这种妇人间的闲事,不需要拿到大殿上来说。”
“回禀陛下,臣正是认为此事与今日朝会廷议有关,这才特特提起。只因那虐待蒋氏致死之人,正是引得两位殿下方才一直争论不休的国子监祭酒——葛常忆!”
赵泽疲烦的神情一扫而空,眼神中登时放出光彩,急道:“你说什么?”
“这简直是荒谬绝伦!”未来的刑部尚书葛常怀立即站出来冲着薛诚怒道:“薛寺卿也是主管刑律的,怎可在这文德殿中随意污蔑朝廷命官!”
“葛尚书!”怀王赵沅想要出声喝止葛常怀,以防他钻进穆王的圈套,可惜为时已晚。满殿朝臣们见葛常怀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皆已认定薛诚方才所言,必为事实。
薛诚轻轻冷笑了一下,从容道:“葛尚书,我正是怕冤枉了葛司成,还曾专门去信给蒋太守详问过此事。据蒋太守在信中所言,不仅他的胞妹蒋氏,是被葛常忆虐待致死,他本人还曾在三年前上书御史台,状告国子监祭酒葛常忆纳妓为妾、宠妾灭妻等罪状,却始终未得到回复。”
“这不可能!”葛常怀眼见火就要烧到自己的身上,便连忙辩解道:“回禀陛下,微臣在任御史中丞期间,从未接到过云州太守的状告。薛寺卿这分明是在污蔑微臣,以图对臣兄弟不利,请陛下明察!”
“陛下!”薛诚哪里肯如此轻易就放弃,“如今始告之人蒋知光尚在云州任上,陛下大可令其回京做供,一切真相自会大白!”
“陛下,臣早前收到军报,云州范围内起了小股盗匪,州府近日正在全力剿匪,此时若将其太守调回京中,只怕是不大方便。”兵部尚书吴邈得了怀王的示意,站出来为同党解围。
“陛下,微臣今日正要回禀此事。”突然说话的,是如今枢密院的长官,同知院事崔凯,“云州境内的小股盗匪近日已被当地禁军剿除,匪首已然毙命。剩余的匪徒是否还需押至京候审,特请陛下旨意。”
话说这古有“三英战吕布”,今有“二王斗尚书”。
那些站在他们身后干瞧热闹的官员们,眼看穆王与越王的党羽将这张网织的如此细致,使怀王的人连个缝隙都寻不出,心中不免均颇为赞叹:这班权臣们为了互相倾轧,实可谓“八仙过海、各显弃能”。
赵泽见大臣们你来我往这斗成一片的局面,面上虽显烦躁,可心中甚是愉悦。
他在幼年就曾听先帝讲过:为人君者,若是臣下齐心,则君危矣,若是臣下独大,则君亦危矣。为君者,善制衡,臣下相斗,君上佯迷,且能保君之江山久存。
赵泽专门在穆王与怀王之间推出一个越王,就是他使的君上制衡之术。
如今,他见自己布下的局已初见成效,心中怎能不欢喜,且愈发觉得,这皇帝终于当出些许滋味来了。
赵泽装出一副正在深思熟虑的模样,惹得满殿朝臣均敛息已待,只等他端足了架子,才开口道:“既如此,那就令云州太守蒋知光亲自押送匪丛回京,一来可向枢密院回报剿匪之事,二来也到把他跟葛常忆的案子再理理清楚。”
“越王现做着科考的主审,不易再过问刑案。那葛常忆的案子,就交给门下侍郎去审。张枫,你带着···”赵泽在几个刑名衙门之间扫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躲在一旁的韩忠身上,“你带着建业府尹,把葛常忆身上的这些个案子全都弄弄清楚。”
“至于葛常忆,就先暂押自己府中待审,一概人等均不许探视。刑部尚书葛常怀,仍旧可以正常上任刑部处理公务。但,不得插手此案,如遇建业府差人来问,需配合一应审查,你们都清楚了吗?”
赵泽目光锐利的看向葛常怀,葛常怀赶紧躬身道:“臣清楚陛下之意,谢陛下!”
“好了,说说别的事儿吧。越王,文武省试准备的如何了?”赵泽语气轻轻松地转变了话题。
殿中众臣便也都只好跟着官家,开始讨论科考的一应事项。
此时的韩忠,就像霜打了的白菜一般,灰头土脸。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丢出去的包袱,居然还能绕了个弯儿又找回来,这个案子是要绝了他的官路啊!
散朝后,怀王府中。
怀王赵沅正咬牙瞪着跪在自己跟前的葛常怀,都不知道该从何处骂起。
“殿下,此次实在是属下兄弟的错,他不该贪图小利,偷盗试题去卖。就算拿去卖了,也不该做的如此粗陋,被越王和官家抓到了把柄。但他到底是臣唯一的亲弟弟啊!属下替他给殿下磕头了,求殿下救救他吧!”葛常怀说着“扑通”一声跪倒,“哐哐”的连声磕头。
“救他?你现在居然还有心思让本王去救他?你自己的性命都被穆王攥在手里了!”赵沅指着葛常怀,愤恨的斥责道:“你既知你这个兄弟,向来是个扶不上墙的,平日里就该好生阻喝着些,知法犯法、偷盗科考试题这是多大的罪名啊!陛下要砍他脑袋都不算过分!”
“还有,他娶了蒋知光的妹妹竟然还敢纳妓为妾,简直就是自寻死路!那蒋家是什么人家,祖上几辈都是声名顶顶的清流文人,跟薛家是八拜之交,你弟弟···你弟弟弄死了人家女儿,人家不把你们兄弟一起咬死怎肯罢休!”
葛常怀惶恐爬到赵沅的脚边,抱着赵沅的大腿泣声道:“殿下!请殿下看在属下一家子都为殿下效力的份上,救救属下,救救葛家吧!”
赵沅看着一个大男人在自己跟前哭的涕泪满面,满满的心中也很是不忍,略思片刻后,他将葛常怀轻轻扶起,强忍着怒火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还能不救你吗!只是有一事你心中要清楚,事已至此,你弟弟和你,本王只能救其中一个,你心中要有个谋算。”
葛常怀眼中闪着水光,似懂非懂的望着赵沅半响,慢慢垂下眼眸。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他突然又抬起眼眸,语气坚定的说:“一切听凭殿下做主,属下无有不依!”
赵沅听他肯这么说,才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