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绯偷人进宫,妄图借种生子的事情,虽被淑妃严令禁止任何人提起,可宫闱之内,向来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没几日功夫,后宫上下大约都知道了此事,同时衍生出无数个版本的传闻,在宫女和太监们中间流传。
自事发后,千波殿便被封闭了所有的门窗,皇城司还派了的禁军日夜守在门口。除了淑妃指定的人,任何人都不能擅自进入。
寝殿内,原来所有的宫人侍婢们早已被驱赶,象征着无上恩宠的器物摆设也都不复存在,一切仿佛都回到了这里昔日作为冷宫时的样貌,幽深且昏暗,四周围寂静的,连空气都可以凝结为冰霜。
独孤绯仍然住在这里。只不过,双腿的残废使她只能躺在床上,围着一床沾满血污已经发臭的锦被过活。
初夏的天气,封闭的的寝殿中无比潮热,连日来被独孤绯泼洒在地上的残羹剩饭,引来了无数的苍蝇。它们如同狂欢一般蚕食着地上腐败的食物,有些胆大的,甚至会循着腥臭的气味,飞到独孤绯身上。
她的双腿和双手在受刑后,只是简单的包扎了一番,因为没有用药,几处伤口都开始疽坏,黄色的脓水已渐渐渗了出来。
然而,独孤绯就像没有感知的死人一般,并不着紧身上的伤势。事实上,她每天除了打翻那些送进来的馊饭剩菜外,只静静的平躺在榻上,两眼直直的盯着床帐,不发一语,就像是在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殿门被推开了,一个宫装女子缓缓走了进来。
可她刚迈入寝殿的门槛,就闻到了这股令人作呕的味道。顿时,她露出嫌恶的神情,并用长袖掩住了口鼻。
她行至离独孤绯的床榻还有一步的远的地方,站住了,用清灵的声音唤道:“昭仪娘娘好睡。”
独孤绯侧过脸,借着一缕从窗缝中照进的光亮看清了来人的面庞。
来人仿佛是淑妃那个贱人身边的丫头,之前在受刑的时候,好像见过。
独孤绯调回头,望着头顶的床帐冷笑了一下,看来,淑妃是不会亲自来送自己最后一程了。
“娘娘,您的旨意到了。”从来人的声音中,独孤绯不难听出嘲讽的意味。而昔日在她眼中卑微如蝼蚁的人,今日居然可以站在她面前嘲笑她了,独孤绯在心中不免感慨自己命运的可悲。
“陛下亲自下了旨意,以欺君、枉法、嫉妒、谋害人命、秽乱宫廷等罪名问罪您和您的族人了。”
“族人?”说完,独孤绯发出了几声干哑的笑声。
她用手腕艰难的撑起半个身子,歪着头,用满是血丝的眼睛仔细打量了来人一番,嘶哑的笑着说:“本宫的族人早就被陛下判罪了,哪里还有什么族人。”
那宫女也微微笑了一下,刻意用一种献媚的声音道:“娘娘,您家里的男丁自上次谋逆的时候的确都被处刑了,可您家里现下还有女眷啊,有的入了贱籍,有的被流放去了秦州,还有的没入宫中为奴。对了,您的母亲,先前不是才被您从浣衣局给保出来嘛,如今您身负重罪,陛下秉雷霆之怒而下,当然也不会忘了她们。”
“您的母亲和族中其他的女眷,已在昨日被全部处斩了,眼下恐怕连尸身都已经扔出城外,受野狗啃食了。”
听着那宫女幸灾乐祸般的声音,独孤绯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眼睛里的怒火几欲喷射出来。
“呦,娘娘您别这么看着奴婢啊,奴婢可还有个更大的消息要告诉您呢。您知道吗,怀王府的淑侧妃被陛下判令腰斩了,谁让她帮您外面带野男人进宫呢。”只见那宫女说完后,又向前迈了一步,直对着独孤绯沾染脏污的脸庞,狞笑道:“而且呀,您交给她保管的那些信函,也都已经被穆王爷给拿回去了。陛下他呀,压根就没见过那些东西。”
独孤绯听到这句话,瞬间瞪圆了眼睛,猛地伸出已经残废的右手想要抓住那宫女的衣襟。
可那宫女向后一闪,她就失去了平衡,趔趄着身子摔下床榻。
“你们···这一切···都是你们的阴谋!”独孤绯一边用手肘借力向前爬,一边咬着牙沙哑的喊着。
“娘娘您真聪明,这的确是主君设的局,可是您豁出命,非要往这局里跳的呀,怨不得旁人。”那宫女看着独孤绯蓬头垢面却无比愤恨的向自己爬过来时,脸上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这些日子,您之所以还能不吵不闹的待着这千波殿里,不就是算计好了,主君会因为那些信函来救您吗?当然,也有可能是陛下在给淑侧妃定罪后,抄出去那些信函,而给主君定罪,使你们同归于尽。”
“很抱歉,要让您失望了。”
独孤绯爬到那宫女的脚边,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攀住她的衣摆,仰头问道:“他···他怎么···他怎么会知道···”
“会知道那些信函在淑侧妃手里?”那宫女嫌恶的甩开了衣摆,用颇有几分骄傲的气势说:“当年你祖父和你父亲便是小看我主君,所以才会一败涂地的,而你,居然还不吸取教训,你以为这点小事,我主君难道会查不出来吗?”
说完,那宫女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正色道:“陛下虽判了您死罪,可我们淑妃娘娘却念着与您昔日的情份,向陛下求了,许您自尽。娘娘还命我给您带来了毒药,时候不早了,您还是早些上路吧。”
说完,那宫女快步走到独孤绯身边,一手揪起她的衣襟,怒视着她失神的双眼,道:“娘娘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哼,你···你这种小贱人,本宫···本宫凭何要记得你。”
“当年,你刚被册封为皇后,我姐姐不过是你殿里,一个管灯火的小女使。就因为陛下偶然间夸了我姐姐的眼睛漂亮,你就命人用烙铁烫瞎了她的双眼,还把她卖去外面的娼馆,使她活活被折磨死。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宫女的每一字都夹带经年累月的仇恨,喷到独孤绯的脸上。
独孤绯惨白的脸上已无法再认出当年风华绝代的影子,此刻的她,就像一个残破不堪、摇摇欲坠的木偶,一句剥离了灵魂的躯壳:“呵呵···弄死的小贱人太多了,哪里还记得谁是谁啊!”
那宫女听到独孤绯轻笑着说出这话,登时怒火中烧。她粗暴的掰开独孤绯的嘴巴,将毒药一口气灌进了她的喉咙,呛得独孤绯伏在地上不住的咳嗽。
“哈哈···”平顺了气息后,独孤绯抬起头,笑着仰望着那名宫女:“就算本宫死了,那也不是你的能耐。你这辈子···只能是一个奴婢,一个低下卑贱的人,永远也别想···拥有本宫曾经的风光···哈哈哈··哈哈哈···”
“但至少,我还活着。”那宫女看着几近癫狂的独孤绯,低声说道。
她不知独孤绯有没有听到她这句话,但她的仇已经解了,任务也完成了,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间腥臭的房间里了。
于是,宫女推门离开了千波殿,将刚刚死去的独孤绯和过去的记忆,一同留在了黑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