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宫中,太后问戴忠说:“昨晚陛下又去含凉殿了?”戴公公说:“回禀太后娘娘,陛下和裴女官说了一阵子话,就回太极宫了。”这时有人来禀告说,陛下来了。
顷刻间,就听皇帝说话:“母后,儿子瞧您来了。”太后说:“勤儿快到这里来,这里暖和。”说着往榻沿边上挪了挪身体,接着说“这大冷的天,勤儿不必天天来瞧哀家。”皇帝隔着榻上的小茶几,在太后的对面坐了下来,说:“还是母后这里好!”
太后看着皇帝脸上写着心事儿,问说:“今日朝堂上又有什么事了?”皇帝说:“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是肃亲王请了旨,要给皇祖父朝的,什么陆姓大臣请赏。”太后努力回想着,猛地眼睛一亮,说:“是不是邹县的陆远程?”皇帝说:“正是。”太后说:“哀家年轻的时候,就知道有这么个人。就是他谏言你皇祖父要提防国贼‘王荒’。你皇爷爷宽厚仁慈,不忍心处死王荒。王荒假传皇命,暗地里勾结了守城将官,发展自己的势力,最后举兵造反,战火波及了大半江山,致使李朝动荡了十多年。”
皇帝说:“母后以为此人当得奖赏?”太后说:“王荒造反,杀的第一人就是陆远程,不知道肃亲王想要怎么奖赏他?”皇帝说:“陆远程之子陆俊海。”太后想了一想,说:“倒没有听说过此人。”
皇帝说:“肃亲王谏言说忠臣之后当赏。”太后说:“怎么个奖赏法?”皇帝说:“如果母后也以为当赏,儿子就降旨让众位大臣们议一议。”太后看着皇帝说:“勤儿,朝堂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了。”
皇帝又说:“如今还真有一件事情,需要母后处置才好。”太后说:“可是裴女官?”陛下说:“母后,裴女官在含凉殿日日抄写经书,日常小事都要亲自动手,人也干瘪了不少;裴石川也病得告了假;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儿子恳请母后就解了她的罚吧!”
太后说:“勤儿,解了她的罚也行,只是不能再回迭翠宫了。陛下真地想让她回家过年?”皇帝慌忙说:“那可使不得!”太后看着皇帝说:“也罢,快过年了,就让她帮着馨儿操持宫中年夜宴吧。”皇帝听了,有了笑模样,说:“就依母后。”
凝月正在抄写经书,有内臣进到含凉殿中,传太后娘娘口谕,解了凝月含凉殿理佛的罚,听从贵妃娘娘召唤,操持宫中年夜宴。凝月一听到解了罚,心中高兴不已;又听到要操持宫中年夜宴,一下子没了精气神,无奈,也只好领旨谢恩。
凝月归置好了东西,又与小兰小犀姐妹俩话别后,出了含凉殿,往庆兴宫来,拜见了霍贵妃。霍贵妃说:“裴女官只管放宽心,年夜宴都有礼可循,只按照规矩来办就好。”
凝月说:“微臣谨遵贵妃娘娘旨意。”霍贵妃说:“还需给裴女官找个住的地方。”霍贵妃顿了一顿,接着说:“裴女官就暂时住在太华宫吧。”凝月叩头,说:“微臣谢过贵妃娘娘。”
太华宫原是李朝太妃们居住的地儿,李朝动荡了十多年,太华宫还没有来得及修缮,荒凉得厉害,宫门破败,院内枯草齐腰。凝月一推开宫门来,就傻了眼,这可怎么住啊?
凝月正在发愁,魏公公急火火地跑来,说:“裴女官快请随我来。”凝月不想其它,跟着魏公公就走,一直走到望月湖边。湖边停着一艘小船,魏公公请凝月上了船,往湖中的寿台驶去。
凝月前日傍晚上岛,看不清岛上的景色。今日再上岛,只见岛上有玲珑精巧的假山、松竹交翠,藤萝蔓挂有序、野卉丛生,脚下的石径一直通到无极殿,无极殿屋宇宏敞,气势雄浑。魏公公引导凝月进入大殿小暖阁,说:“裴女官请稍事休息。”
小暖阁里有一股轻轻的甜香,再看墙壁上挂着《仕女美人图》,案上安置着铜镜,金盘、几样水果,架子床上悬挂着连珠账子,榻上有鸳鸯枕、裘被。
有宫人送上茶水退了出去。凝月在案边的小凳子上坐下来,不一会儿就怠倦了,伏在案上,慢慢合上了眼,恍恍惚惚竟然睡去了。
凝月感觉有人在轻轻拍打自己,耳边有人说话:“裴女官快醒一醒。”凝月定睛一看,竟是皇帝,连忙起身施礼说:“微臣参见陛下。”皇帝说:“魏全,传晚膳。”凝月说:“天已经傍晚了吗?
皇帝说:“申时了。”凝月说:“微臣进来一会儿就睡着了。”内臣们端来膳桌,摆上晚膳,设了两幅碗筷。皇帝对凝月说:“来,一起吃吧。”
凝月说:“微臣不敢放肆。”皇帝说:“不许抗旨。”凝月坐下来,简单吃了几口,就不吃了。皇帝说:“再吃些。”魏公公为凝月又盛了一小碗粥,夹了糕点、菜肴。皇帝说:“都吃了。”凝月依言吃完。内臣撤了膳桌。
皇帝说:“吃饱了,裴女官随朕出去走走吧。”凝月说:“微臣遵旨。”两人出了无极殿,沿着湖水岸边走,忽然看见有处矮墙围起来的院落,院门上挂着“眷园”的木匾。凝月跟着皇帝进了院落,院内布置有松柏,走过曲折的石块小路,来到正房。
正房有三间,正中间的一间内,摆设有杨木桌椅、小矮榻、麻布寝具、织布机,陈设与寻常农家无二。皇帝说:“朕把晋州的家搬到了这里。”凝月知道中兴皇帝小时候与亲生父母亲生活得清苦,不想竟然清苦到如此地步。
王荒作乱,李朝赤地千里,凝月也见过啼饥号寒的穷民。凝月的鼻子有些酸,低头不说话。皇帝说:“裴女官也有些触景伤情吧?”凝月说:“陛下文治武功,经国济世,百姓虽然还没有民康物阜,但也能安居乐业。”皇帝说:“你倒是什么都敢说!”凝月连忙跪在地上说:“微臣造次了,请陛下惩罚。”
皇帝伸手爱抚着这些屋内陈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小的时候,父亲陪我一起玩,给我讲故事,带着我和弟弟妹妹们打野兔子。母亲就坐在那里为我们织布缝制新衣服。”皇帝眼神一紧,慢慢地又说:“父亲母亲、弟弟妹妹们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皇帝好一会儿也不说话,扭头来找凝月,只见凝月跪在地上,连忙拉起凝月,生气地说:“快起来!”凝月起身,皇帝又说:“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