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鸯计划好想要寻死的事,陈辛不想让徐婉知道,怕她会告诉老鸨。老鸨若是知道了,恐怕赵鸯都活不到中秋。
他的担忧,徐婉心里知晓,便开口说道:“你不必瞒我,我知道这口棺材,你是为她准备的。鸯儿也是命苦,好不容易走到了现在,却还要选择这条路。”
陈辛一脸茫然,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绷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他边哭边道:“都是我害了她,害得她落得现在的境地。我无能,救不了她也劝不动她,可我实在不忍心,让她一人奔赴黄泉,黄泉路上她无依无靠,害怕了又有谁能来安慰她呢。呜呜....”
此时此景似曾相识,不禁让徐婉想起,宁郎也曾在自己面前这么痛苦过。如果有一天,宁郎也能为了她伤心一次,就算是死,徐婉也能甘心了。
看着棺盖上的另一双寿鞋,徐婉心道:“所以你就想陪她,也为自己备了一双寿鞋吗?”
环视一圈周围的景色,这里虽离繁华的城市远了些,可好在安宁。徐婉卸下围在腰间的包裹,递给蹲在地上的陈辛,说道:“中秋那天,你拿着它去给鸯儿赎身吧。我想不会有人出价,会比这包裹里的东西更高了。”
打开包裹,看着闪闪发亮的金定子,陈辛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徐婉已经走出院内,他急忙追了过去,扯住徐婉激动的说道:“徐姑娘你这是?你就这样把它给我,你的大恩,将来我该如何报答?!”
徐婉想了想,对着棺木上那双她穿过的鞋,说道:“报答?那你就把那双鞋送给我吧。”陈辛有些纳闷,却也没有多想,急忙跑去把鞋拿来过来,递给徐婉说道:“徐姑娘,你看这鞋的花纹,和我们平时穿的那种不一样,你还是别要了,把它扔掉吧,这鞋不吉利的。”
徐婉摇了摇头,将陈辛递过来的鞋,放进袖口内说道:“没事,我不在意那些。”陈辛手捧着怀里的包裹,身体激动地不断轻颤,对徐婉说道:“等我帮鸯儿赎身以后,剩下的我一定会还给你,你的深恩我铭记于心,我陈辛将来定会报答。”说完便跪在了地上,不断给徐婉磕着头。
连忙把陈辛扶了起来,徐婉说道:“这些钱对我来说,已经没多大用处了,你不必挂记在心上,更不用去费心如何回报。只是你也知道,鸯儿的性子又倔又烈,往后你们生活在一起,免不了会磕磕碰碰的。到时候,你只要多对她说两句好听的话,她就会心软不再与你计较,而你对她的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陈辛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裹,对她点了点头,徐婉欣慰的笑了笑,说道:“你忙吧,我出来很久了,也该回去了”走出陈辛家的小院,向顾月馆的方向走去,她要尽快回馆里,她要回去等宁郎。
八月十五合家团聚,中秋这一天,徐婉一早就登上了阁楼,倚栏远眺长街的尽头。倾听着闹市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喧闹声。回忆着宁郎,曾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诺言。
仰望天空,看那太阳一点一点的西移,它仅剩的那点希望,也随落日一起消失在了天际。梦醒了也想通了,宁子世永远都不可能再来找她了。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中秋佳节人们在街边,纷纷挂起五彩斑斓的花灯,猜灯谜饮桂花酒,入夜的长街好生热闹。顾月馆里的姑娘们,又开始唱歌跳舞,弹琴颂诗,陪酒卖笑的忙碌起来了。
直等到深夜,老鸨才开始对赵鸯叫价,徐婉躲在楼上看着,陈辛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拿出金定子为赵鸯赎身。老鸨更是乐的合不拢嘴,直夸赵鸯好本事有眼光。很快写好契约,收下了陈辛的金定子,见一切都办妥,徐婉才安心的回了房。
借着烛火对镜梳妆,一对弯眉画了很久,终于才算满意,将石黛收进了抽屉里。凝望着镜中人,她笑的很美,这是她来顾月馆里,学到的最大的本事。强颜欢笑花面逢迎,早已把自己真正的模样忘得彻彻底底。看着镜中人在流泪,她想要伸手去擦,可隔着镜子怎么也擦不到,不禁有些纳闷,明明是一张笑脸怎么还会哭呢?
“咚咚咚”有人敲门。徐婉急忙擦去眼中水气,心道“这深夜过来的人,也只有她了”冲门的方向说道:“进来吧,门没栓。”
推门走进的正是赵鸯,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见你房里烛火没熄,想是你还没睡,就想来对你说声谢谢。陈辛把你去找他的事,告诉我了,你的钱,我们将来一定会想办法还你,你的恩情...”
“好了,你过来是想,再把陈辛对我说的话,重复一遍吗?只是举手之劳,不需要你们还,你们也不要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明天我就要离开南郡了,往后不再相见,你们好好过日子,就把我给忘了吧。”徐婉打断赵鸯说道。
赵鸯有些惊讶,走到徐婉身边问道:“你要离开南郡?你要去哪?”徐婉想了想回道:“不知道,也许回家乡找父母,也许去四处流浪。”赵鸯急道:“你父母不是已经搬离了家乡,不再和你联络了吗?你要去哪找他们?况且,这南郡城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
拿起桌上的银簪,徐婉青轻轻拨弄了几下灯芯,让室内火光更加明亮,望着烛火她轻声说道:“宁郎,让我离开南郡,他不想让我继续住在这里。你知道的,他说什么,我都会听我都会做,我不想让他因为我而不高兴。”
“让徐婉离开南郡,她一个女人无依无靠,去了外乡要怎么活?”赵鸯气的在原地打转,考虑了半天,一屁股坐在了徐婉身边,说道:“这样吧,我去和陈辛说说,咱们收拾收拾,明天一起离开南郡,无论去哪,以后咱们三个都在一起过。”
徐婉侧过身,看着赵鸯说道:“我们三个人一起,你不怕我日后烦你?”赵鸯摇了摇头,回道:“我不怕你烦。”徐婉又道:“那万一将来,我也看上了你的郎中,来和你抢,你也不怕?”
见赵鸯禁了声一脸严肃,徐婉坏笑道:“跟你说笑的,你看你这直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赵鸯道:“我的直性子是改不了了,但是你要是也喜欢上陈辛,我,我.....”
徐婉再次打断他她道:“好了鸯儿,别说这样的话,这种回报我不要。你和陈郎中好久未见,应该有许多话要说,你快回房陪他吧。天也快亮了,天亮后他还要带着你回家,这顾月馆里所有的过往,你就当它是一场梦,把它忘了,好好的和你爱的人生活下去。而我,我也累了,想要休息想要睡了。”
见徐婉脱下外衣,赵鸯也不好再逗留,站起身迈出两步,不死心的又转过身来,说道:“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你一个人生活,会遇到很多危险很多麻烦的。你和我们一起,至少还有个照应,我们三个人一起,总是好过你一个人。”徐婉浅笑的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送赵鸯出了房门。
送走赵鸯,徐婉把为自己做好的嫁衣,翻了出来穿在了身上,既然做好了,不穿不就浪费了吗。又把从陈辛那里要的那双鞋,穿在了脚下,整理好一切后,她吹灭了烛火向阁楼走去。
站在阁楼上摩挲着袖口,她亲手秀上去的,那对并蒂莲花。望着天边正泛起鱼肚白,暮色已退新的一天即将到来。然而那美丽的晨曦,自己怕是永远再也看不到了。赵鸯说的对,无法选择怎样活着,至少她现在还能决定什么时候离开。
“宁郎,希望你能过的越来越好,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不再为任何事物困扰负累。希望你与你的妻子,儿孙满堂白头到老。若是真的能有来世,也希望我能生在一个好的家庭之中,可以与你匹配,成为彼此的唯一。宁郎,我走了,你多保重。”
再看一眼长街尽头,宁郎曾出现过的地方,徐婉不再留恋踏上护栏,纵身跃下了阁楼。“砰”的一声巨响后,她已是粉身碎骨。鲜血染红了,顾月馆门前的石阶。嫁衣的袖口上,她亲手绣上去的并蒂莲花,也被鲜血染的暗沉枯败,不再栩栩如生。
听到坠楼声响,附近的人们纷纷跑来查看,见是有人坠楼,均侧首目不忍视。永和七年,曾身负艳名的南郡名妓徐婉,就此香消玉殒。
徐婉坠楼的消息,很快传遍南郡城,宁子世听闻后,立在家中水池旁久久不能回神。宁父见状走到他身边,忍不住劝道:“你若心里难受,就去看看她吧,也算送她最后一程。”
宁子世抬起头,望着天空上的艳阳开口道:“父亲,你不是教过我,成就大事者,必要心狠绝情吗?此时怎的,也学着心软起来了?”
这冰冷的语气,令宁父心中一颤,支吾了半天才回道:“我见你这般失魂,才让你去看她的,不也是因为关心你吗!。”
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凝视着身旁的父亲,宁子世说道:“我若此时去看她,让我那新婚的妻子知晓了,她会不高兴的。况且,我给了徐婉足够维持生计的钱财,令她余生不愁吃穿,是她自己想不开,寻了这最不该走的路,又与我何干?我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现在,更是没有必要,去见一个已死之人。今后你莫要再提此人,特别是在太师千金面前。徐婉,她只是南郡名妓,她从未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至于那些荒唐的过往,就让她随着流逝的岁月淡去,不必再耗费心神。我要尽快离开南郡,回京任职,我未来的前途,才是我该竭力拼搏的,对吗父亲?。”
宁父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才是丈夫所为,知晓何为轻何为重,世儿你长大了,为父也放心了,哈哈哈···”
听着笑声,宁子世扯动嘴角,陪同父亲笑了起来。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羊脂祥云玉佩,摩挲了几下后,用力将玉佩折成了两半,抛入池水中,便转过身朝大门走去。
不该留的,就不要再放在身上,不该爱的,也不用再放在心里,无论是人还是这物件,都让她们随着自己的记忆,永远消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