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再说一句话。出身、妾室这些都是徐婉藏在心里不愿提及的,赵鸯却把它们像钉子一样钉进她的心里。脸上的笑容尽失,可生活在顾月馆里多年,让徐婉学的最多的就是隐忍,她站起身冲门前的赵鸯说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就不让她们再来,你也别站在我门前,回去休息吧。”
说完转过身不再看她,而眼角已是微红,徐婉一旁的姑娘见到,心中不平,小声嘀咕道:“分明就是嫉妒。”赵鸯耳灵,听到了就要上前打她,还好被其她人拦住劝解道:“鸯儿,你看你别动气啊,她嘴欠不懂事,你就别跟她计较了”
众人无论怎么劝,赵鸯都不依不饶,徐婉再也忍不住转过身指着她,说道:“赵鸯,要撒泼回你自己房里去,别再我房里胡闹!”赵鸯道:“你房里,顾月馆还有哪间房是你的?你不是已经被赎身了吗,怎么还要赖在这里不走?你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你的宁郎呢?怎么还没把你接出去?竟放心让你继续住在这里。他中解元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我怎么没见他来馆里寻你,不是把你忘了吧?”
话音刚落,就见一小厮打扮的人站在门前,探头问道:“徐婉姑娘在吗?哪位是徐婉姑娘?”
被赵鸯的话气的愣神
,好一会徐婉才反应过来,向门前望来,可这人她并不认识,便蹙眉问道:“你是谁,找我有事?”
那人乐呵呵的说道:“我是宁府的小厮,三公子让我送东西过来”小厮不敢走进徐婉房里,在门外把手里的包裹递给徐婉,见徐婉接过,又继续道::“最近总有客人来府里道喜,三公子脱不开身,就先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让您别着急,只要他一有时间就来找你。包裹里的东西,是客人们道喜时送的点心,他让您先吃着,过两天他还会再派人来送。”
打开包裹,徐婉见到被草纸精心包着的各式点心,心中不快瞬间全部消散。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碎银,递给门前小厮说道:“你也辛苦了,回去告诉你家三公子,就说,我一切都好,会在这里等着他,让他多照顾好自己。”
小厮连连摆手不敢接,徐婉便硬塞进他手里,他见推脱不掉才敢收下,见徐婉没有其他事吩咐,便向她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
徐婉从包裹里拿出快点心,递到赵鸯面前说道:“要吃吗?送你一块。”看着她手里的点心,赵鸯无比尴尬,闻声而来的老鸨上前打圆场道:“鸯儿身子不舒服,吃不得这些,你送给我吧,我这馋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从徐婉手里接过点心,老鸨边吃边道:“婉儿哟,你看你多大的福气,找到宁公子这样疼人的男人。你福气大度量也不会小,鸯儿的脾气你也知道,一直都臭的要命,你别理她。”
吃完点心,拍去手上的残渣,老鸨又对赵鸯说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房休息,你都病了几天了怎么还不好?那个陈大夫,我还得再请他过来给你看看,是不是药方开错了?现在我这馆里就指望你一个人撑着了,你要是再病下去,我们都要去喝西北风了。”
有了台阶,赵鸯也不好再逗留,转身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里。见她回去,老鸨指着房里其她姑娘说道:“你们也都回房吧,以后没事,都少来这里胡闹惹是非。”姑娘们不敢再言语,纷纷低着头随着老鸨离开,房里只剩下徐婉一人,看着包裹里的点心出神。
陈大夫几乎每天都会来馆里看诊,可赵鸯的病还是时好时坏,没多大起色。两个头牌,一个被赎了身,一个又生了病,顾月馆里的客人照比过去便少了大半。
京城的冬季,要比南郡寒冷的多,徐婉为宁子世缝了件寒衣,待寒衣缝制成时,也到了宁子世赴京赶考的日子。临行那天,宁府门前来了很多送行的人,徐婉也挤在其中,好不容易把寒衣交到他手上,还来不及多说上几句话,他就被人扶上骏马,随即扬尘而去。看着他离去的街头,徐婉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宁府门前宾客尽散,她都不愿离去。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京城内杏花盛开的时节,飞鸽带给南郡一个天大的喜讯。南郡才子宁子世,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消息一出很快传遍城内,宁府天天有贵客拜访,门槛几乎被人踏破,上门道喜说亲的更是络绎不绝。
坐在房中徐婉正为自己缝制嫁衣,抚摸着嫁衣袖口,刚刚秀好的并蒂莲花,幻想着未来与宁郎厮守的岁月,脸上不禁露出甜美的笑容。听宁府小厮说,宁郎的文采仪表,当今圣上极为欣赏,还邀他伴驾春游狩猎,可是这样,宁郎归乡的时间又要推迟了。
与相思之人相聚延期,免不了心中惆怅,就在这时,隔壁又传来了赵鸯的哭声。她想去劝,可想起两人之前的争吵,和现下处境的对比,都会让赵鸯觉得难堪,便打消了去她房里的念头。
顾月馆最近出了件事,总是卧床养病的赵鸯,被妈妈戳穿是在装病。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与陈郎中相好,就总以生病看诊为由,让陈郎中来馆里看她。
某天清晨更是让妈妈察觉,陈郎中暗自在赵鸯房中留宿。妈妈暴跳如雷,让人狠狠的打了一顿陈郎中,把他丢到了街上。赵鸯则日夜被妈妈关在房中,不许出门,还在馆里放了消息,定在中秋之时,客人中只要谁出的价高,就要把她卖出去。
哭声未歇,赵鸯房里又听到妈妈骂起:“你还有脸哭!做了这种事,你怎么还好意思哭得出来?打小我就宠着你惯着你,没想到你竟敢这般的肆无忌惮,偷偷把人藏在房里过夜!我在你身上砸了多少钱,才把你培养成今天这样?本还指望你能多给我挣回些银子,结果呢!你个赔钱的东西!也不学学人家徐婉,找也找个有钱有势的,你倒好,找了个家徒四壁的穷郎中!。”
赵鸯哭道:“妈妈,我求求你可别把我卖了,你不是很疼我吗?你就让我一直留在馆里陪你吧。”老鸨瞥了一眼赵鸯说道:“想留在馆里也可以,不过今后我不能白养着你,你得做那服侍客人的红倌人,你可愿意?”赵鸯连连摇头,恳求道:“妈妈,我不能我不能,我求你,把我放在你身边,帮你一同打理馆里的生意,或是帮客人们端茶倒水,帮馆里姐妹洗衣叠被,所有脏活累活,我都愿意去做,不会让你白养的。”
见劝她不通,老鸨一拍桌怒道:“端茶倒水、洗衣叠被才能抵几个钱?我这里又不缺人手,用不着你来帮我打理生意。你年纪也不小了,趁仍有几分之色尚在,还能换回些银子,不然再过几年人老珠黄,那时我可就亏大了!既然你不愿做那服侍人的红倌人,那就等着中秋月圆那晚,看哪位出价最高的客人把你接走吧。”
跪在老鸨身前,赵鸯抱着她的腿哭求道:“妈妈,求您了,千万不要把我卖了,看在多年母女情分上,您就成全了我和陈辛吧。”老鸨毫不留情的一脚把赵鸯踹开,说道:“成全你,那谁来成全我?你有时间跪在这里求我,不如快给你的那个穷郎中写封信,让他想法子去凑钱赎你,我可告诉你离中秋可没两个月了。”
两人的对话,徐婉坐在房中听得清清楚楚,只叹出生在顾月馆里的赵鸯命苦,从出生那天就意味着签下了死契,只要妈妈翻了脸,命运就不再由她自己支配。
这些年,赵鸯一直是依着自己的性子来,除了妈妈安排的歌舞之外,她很少会同客人饮酒陪笑,能私藏下来的银子更是少之又少。况且她又一直认为,妈妈会在她年纪大了以后,让她留在馆中打理生意,而今天的这个局面,是她从未想到的。这样看来,相比赵鸯,自己要幸运的很多了。
入了秋的南郡,依旧很热,徐婉坐在房里热的发慌,想要上阁楼纳凉,刚开房门就看见,气喘吁吁的老鸨正要敲自己房门。老鸨见徐婉打开门,一步迈了进来,匆匆走到桌前,倒了一杯凉茶,饮下后说道:“这个天,真是热死了热死了。”
在铜盆里将汗巾浸湿,拧干后,徐婉把汗巾递给了老鸨,说道:“妈妈你用这个擦擦汗吧,这么热的天,您这是去哪了?”老鸨接过汗巾,表情变的夸张,对徐婉说道:“我还能去哪,就是闲得无聊去街市上转了转,结果你猜我在街市上遇见了谁?”徐婉一脸疑惑的望着她,听老鸨继续说道:“我竟遇见了,你那日夜思念的宁公子,不不,是宁状元,原来他已经回来了。”
听到宁郎归来,徐婉开心的一把抱住老鸨,问道:“妈妈你见到他了,他是几时回来的,那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时候来这里接我?”
老鸨说道:“接你?我在街上遇见他的时候,他正陪着一个漂亮的小姐闲逛。隔着他身边前扑后拥的家丁,我向他喊了半天,可他扫了我一眼后,像不认识我一样,牵着那个小姐就走了。后来我向人打听才知道,他身边的那个小姐竟是太师千金,在京城已经和宁子世成了亲,这次他特意带着新妇回来探望父母,等过了中秋就回京任职,以后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我看他是已经把你给忘了。”
强忍着心里的失落,徐婉笑了笑说道:“妈妈您别生气,宁郎娶妻是迟早的事,他现在娶了太师之女,我们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宁郎说过会来接我,他就一定会来,不会把我忘了的。”
老鸨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你既然这么想,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不过,你心里最好还是有点准备,那是太师千金,可比不得平常人家的小姐,即便你的宁郎接你进了门,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容易。”
看徐婉低着头,轻声应了一声“嗯”,老鸨又道:“我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了,你休息吧”徐婉送老鸨出房门后,也没了想要上阁楼纳凉的想法,独自一人坐在窗前出神。
深夜下起雨,缓解了一天的闷热,徐婉躺在床上睡不着,脑中不断重复着白天妈妈说的话。第二天清晨,她见雨停,便再也熬不住相思,洗漱后饭也顾不得吃,疾步向宁府而去。
躲在角落里,徐婉盯着出入宁府的人,生怕她一眨眼,宁子世就从她眼前错过。直等到傍晚,一辆马车驶回宁府门前,宁子世从马车上下来,徐婉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一天,总算没白等!”
许久未见再次重逢,往日种种宛如隔世。徐婉欣喜的踏出两步,想要上前与宁子世重聚,却见他再次转身,将另一人小心翼翼的扶下了马车。
被扶下马车的人,是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一身锦衣华服,正晓示着主人身份的高贵。徐婉的脚像被冻住一样,再迈不开半步,眼望着宁子世,心中不断哀求着“宁郎,我在这,我在这一直等着你回来,你回过头看看我好不好。”
上天好像真的听到了,她祈求的声音,宁子世不经意的转身。目光恰巧向她扫了过来。可徐婉在他脸上没有看到半分惊喜,而是看到了一丝淡漠和厌恶。
他身边那位美丽的姑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顺着宁子世的视线也看了过来,书上所说的,“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一幅画面。
那姑娘,向宁子世寻问道:“她是谁,你们可相识?”即便离着他们很远,徐婉还是能清晰的听宁子世回道:“不认识,看她一身的装扮,应该是哪个楼里的歌妓,好奇咱们门前人多,闲来无事跑来看热闹的罢了。”
宁子世指着门前的两个家丁,愠怒道:“你们是怎么守门的?什么样的人都让她站在咱们门前,也不怕她污了少夫人的眼睛!。快去,找人把她给我轰走。”
徐婉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今天她穿的,是宁郎,曾最喜欢的一件淡粉色裙衫。昨夜下了场大雨,早上急匆匆赶来宁府时,让路上的泥水打湿了她的裙底,即使现在已经干了,可裙底一周还是挂了灰尘。宁郎说的没错,自己这一身的污秽,的确不应该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