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世在顾月馆,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期间宁府家丁也来寻过他,可每次都被他打发了回去。徐婉看进眼里有些为他担心,
却又忍不住窃喜,宁郎能住在这里天天陪着她。
这天傍晚,正是顾月馆里客人最多的时候,突然有一群人闯进馆来。他们表情各个凶神恶煞,手里还都拿着木棍,胆小的客人见状,顾不得玩乐纷纷躲了出去,站在门外探头观察着里面的状况。
这种场面老鸨不是第一次遇到,所以并不紧张也不害怕,能在这南郡开这么大的青楼,背景靠山也是有的。她将目光扫向人群,随后落在一个外貌五十多岁,一身华服的男人身上。小声嘱咐身边打手,不要轻举妄动,便一脸笑容的向那人走了过去。
老鸨边走边向那人说道:“哎呦,这是哪家的老爷呀,来这里找乐子还带了这么多人。大伙都收收身上的怒气吧,吓到了我们这里的姑娘还好说,可要是气坏了老爷您的身子,那得多不划算那!”
那人鄙夷的推开老鸨靠过来的肩膀,说道:“我不是来这里找乐子的,我要找我儿子宁子世。”被他推开老鸨也没有生气,还是一脸陪笑的说道:“呦,原来是宁员外啊,您说您找人就找人呗,还带着这么多人来,都把我的客人吓跑了,您看,今晚我的这损失可怎么办才好呀?”
宁员外不耐烦道:“你损失多少?我赔你便是!我儿子到底在不在你这里!”听他说要赔银子,老鸨心里乐开了花,说道:“他在,现在就在楼上,我这就上楼给您唤去。”
老鸨刚走到楼梯口,就听楼上宁子世说道:“父亲,你找我有事吗?你有事,让家中下人过来告诉我一声就好,何苦劳烦你亲自跑这一趟?”
宁员外见儿子这副不知悔改的模样,气的脖上青筋暴起,大声喝道:“不肖子,你还不赶快给我下来!”徐婉见是宁子世的父亲来找他,忙推了推他劝道:“宁郎,我们快下楼吧,你别再惹他生气了,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宁子世站在楼上左顾右盼的想了想,最终还是懒懒散散的走下了楼。
他一下楼,宁父就冲了过来,打了他一个耳光,怒道:“畜生,给我跪下!”宁子世也不反抗,平静的跪在了父亲面前,徐婉见状,急忙也随他跪在了地上。
宁父瞥了一眼徐婉,指着她对宁子世说道:“就是因为这个女人,让你整日留宿青楼不归家的?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你娘就是被你气死的,结果你还来这种地方花天酒地,你这么做怎么对的起她!怎么对的起我对你的期望。”
挡去父亲的手,宁子世说道:“这事与婉儿无关,你别用手指着他!我娘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最清楚,她明明是被你正房夫人逼死的!平日你眼看着他受尽委屈,却从不维护,她也曾是你爱过的人,我竟不见你脸上露出一丝哀伤!就连她的棺椁你都不让从正门出去,祖坟更是进不得,父亲你身为人夫,这样做真的对吗!”
宁父道:“我怎么不对?我都是按照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办的事,倒是你,若真想让你姨娘进祖坟,就考个功名回来光宗耀祖,再将她迁回我宁家祖坟便是。是你自己没出息不思进取,整日留恋这烟花之地浪费大好时光,还妄想着让我破了祖宗规矩吗?你个小畜生!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仰着头,宁子世坚定的说道:“不回,那个家我永远都不会再回去!”
宁父被他气的浑身颤抖,夺过身旁人手里的木棒,向他挥来。顿时宁子世身上便生出几条血痕,就连跪在他身边的徐婉,宁父也有没放过。宁子世心疼的把她护在怀里,这个举动更是惹恼了他的父亲,挥在手上木棍,便更加用力的向他身上打来。
老鸨看在眼里,急得要命,徐婉可是她挣银子的工具,这要是打坏了打死了可怎么了得。馆里死了人,即便不是她手下做的,她也是要花银子去官府那里平事的!。
决不能让他再打下去,干脆,扑通一声老鸨跪在宁父身边,边哭边道:“宁老爷!您可得手下留情,您这是要把宁公子打死了,他还怎么参加下次的秋闱啊!你们毕竟是父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宁公子只是一时想不开才会顶撞您的,你再给他点时间,等大家气都消了,我一定会劝他回去给您认错,您再打下去,把他脑子打坏了,就糟糕了宁老爷。”
“把他打死,把脑子打坏”这两句话着实说进宁父心里,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宁父道:“好!你有骨气!”狠力将里木棒甩在地上继续道:“你不愿回去,那你就住在这里一辈子,从今往后,我没有你这个不肖子。我断了你所有开销用度,没了银子,我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还会收留你多久!到那时你可千万不要回去求我。”宁父说完不再看宁子世一眼,转过身去带着所有人,气冲冲的离开了顾月馆。
说到做到,宁父当天就断了宁子世所有银两支出,身上无钱,他不得不去好友那里去借。可他的那些朋友,各个挥霍无度,平日自己银子都不够用,哪还有闲钱借给他?最后,他只从李良那里借到了一些,勉强在馆里硬撑着日子。
时间一久,他在顾月馆是越来越不好过,老鸨时不常的会跑来讽刺他几句,徐婉便把以前偷偷藏起来的银子,拿出来给了宁子世,好让他哄走老鸨。
浑浑噩噩的混着日子,今天却好死不死的在街上,遇到了他的二哥宁子辰。起初宁子世想低着头绕过去,装做没看见。可他的那个二哥偏偏向他走了过来,对他开口说道:“呦,这不是我那半年多都未归家的三弟吗,现在怎么样了?在青楼的日子过得可还算舒坦?”
宁子辰用折扇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头,恍然道:“你看看我这记性,父亲对我们说过很多次了,你已不是我宁家子弟。还好你被逐出家,不然我宁家,有你这么个靠妓女来养废物,得多丢人!你说是不是呀宁公子。啊,不对,你现在是靠那个叫什么徐婉的养活吧,那是不是也要随了她的姓?我要称你一声徐子世徐公子?哈哈哈哈哈哈。”
不想再与他纠缠,宁子世低着头冲出人群,自小就是如此,他总是会找各种言语来羞辱自己,令他颜面丧尽。回了顾月馆依旧气郁难消,他砸了房中所有摆件,徐婉知他是在外面受了气,不敢上前劝阻,只好由着他发泄。
摔砸一番后,宁子世冷静下来,想起他二哥说的话。他没有说错,自己的确是住在青楼,也确实是靠徐婉养着。不行!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又要乡试,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他要振作,将来定要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后悔!
可要他放弃尊严回家,他又不甘心,便在第二天去找了宁府管家,让他把自己房中所有书籍,偷偷送去顾月馆。管家一听,二话没说就痛快的答应了。从此,宁子世就很少出门,一心在顾月馆里温书。
而他不知,管家的所有行为,都是在宁父的默许下进行的,见儿子重拾上进心,宁父又对他抱起期望,气也消了大半。
考虑了许久,宁父终于说服自己,让人去顾月馆把宁子世和徐婉同叫去城中酒肆。看到儿子过来,宁父指着桌旁的椅子道:“坐吧”随后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徐婉,说道:“你也坐吧。”
见两人都坐下后,宁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后说道:“今天让你们过来,是有些话想要对你们说。世儿,你离家这半年里,想必也吃了不少的苦,你我毕竟是父子,有过什么争执都可以作罢。家事是小,可秋闱是大,其中利弊我希望你能分得清。至于你和徐姑娘的事,只要你答应同我回家,我也可以退让,花钱把她赎出顾月馆。只是她出身青楼身份低微,做不得你的妻子只能为妾,你应该清楚,这已是我最大的让步了。”见宁子世不说话,宁父顿了顿继续道“世儿,听父亲的话和我回家吧,家中的环境要比你现在住的地方好的多,更利于你用功。而且你回来后,也可以把徐姑娘接进府中,免得她还要继续在顾月馆中吃苦。”
话已说道这种地步,宁子世再没有理由忤逆他,开口说道:“父亲,我和你回去,只是,婉儿暂时不能和我一起。”徐婉一脸错愕的看着宁子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么好的机会下,宁郎居然会拒绝让她进门。
牵起徐婉的手,宁子世安抚的捏了捏她,说道:“别怕,我并不是要负你,先让父亲帮你赎身,但是你暂时不能住进府来,我现在无势连生母都护不住,更何况是你。待我将来考中,有能力护你之时,再将你接进府中,陪我相守一世好吗?”
原来他在为自己着想,徐婉感动的点了点头道:“好。”宁子世又道:“我怕你一人住在外面会不安全,所以帮你赎身以后,你还是先暂时住在顾月馆,我会多给妈妈些银子,让她照顾你,那里你住的久,身边的人也都能对你有个照应,而我一有时间,就会去看你,你放心。”
面对即将到来的分离,徐婉心里生出几分落寞,可她明白,现在短暂的分离,都是为了将来的相聚。拭去眼角滑落的眼泪,徐婉说道:“嗯,宁郎,我一切都听你的。”
说通了儿子,宁父脸上严肃的表情,缓和了许多,宽心的吃过饭后,便先回了宁府,宁子世同徐婉则去了顾月馆。
回来没多久,宁府管家就赶着马车,来顾月馆里接宁子世。宁子世用管家带来的银子,帮徐婉高价赎回自由身,又对老鸨嘱咐了很多之后,才算放心的离开了。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徐婉目送宁子世的马车渐行渐远。被心爱的人赎了身,本应该高兴才对,可一想到未来,会有个女人做他的妻子,而自己只能站在一旁,看他们同进同出,心里的落寞感就怎么也控制不住。暗骂自己太过贪心,能在宁郎身边,这已是上天对她的恩赐,怎么还不满足呢?不断的劝着自己,人不能这般的贪得无厌!
赎身后,她不用再勉强自己陪酒卖笑,每天做的,就是坐在阁楼上等着宁子世。宁郎也没有食言,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来这里和她一聚。直到临近乡试的这段日子,宁郎便不再过来,徐婉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只盼他这次能中得举子,早日娶她过门。
桂花盛开时终于放榜,南郡秀才宁子世,以乡试第一的成绩考取解元。这个好消息很快传到了顾月馆,听到消息后徐婉喜的坐立不安,天天盼着宁郎来告诉她这个喜讯,接她离开。
馆里的姑娘都对她羡慕不已,有空的时候,就会聚到她房里来说话“婉儿姐姐,你命真好,找到个这么好的归宿,我们姐妹不知还要熬到几时才能出去。”“能出去又怎样,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嫁进什么样的人家,遇到什么样的人,哪像婉儿这样,能找到宁公子这么好的人,托付一生。”“我要是能找到宁公子这样的,让我少活十年我都愿意,”“你可别做梦了,你哪有婉儿姐姐的造化,宁公子会看得上你?”“你们怎么还一口一个宁公子的叫着,人家现在是宁解元了,还有你们说话都注意点,我们的婉儿将来可是要做解元夫人的,别都这么没规没矩的。哈哈哈哈哈。”姑娘们在徐婉房里,你一句我一句,不停说笑打闹着。
一屋子的嘈杂声,惊扰了住在隔壁的赵鸯,最近她生了风寒,卧床多日不见好转,姑娘们嬉闹的声响,扰的她头疼。本来她脾气就不好,再加上被惊醒更是一肚子气,便下了床,走到徐婉门前大声骂道:“你们天天跑到这来,有完没完?还解元夫人,谁是?也不看看自己的出身,顶多是人家的一个下妾,侍婢,不然还真以为一只鸡,飞上枝头就成凤凰了?鸡就是鸡,就算飞上枝头她也还是一只鸡!”